引子一:洁身自爱的爹
小新的爹是苏州青浦县白家桥村人。
现今,在白家桥村西首,挨临着苏州河,一幢玉白墙体黄色琉璃瓦面的私宅里,还住着小新92岁高龄的奶奶和大伯二伯。他们祖孙四代,十几口人,过的是日日添香早晚不愁的日子呢!由此,远在千里之外的东城出生、长大的小新,就只能偶尔从大伯的来信中看出一丝血缘,读懂其中一份遥远的骨肉亲情了。除此,来自老家的一切声息和印记,便是爹那一口绵绵的吴语。
自小起,小新就记得爹口袋里总是放着一方手帕,白白展展的,边角还绣有花纹。爹喜欢用手帕擦试汗渍,饭后抹抹嘴角;上街时,用它来捂挡扬起的灰尘和呛鼻的气味。而隔个三二天,爹就要换洗手帕,将它晾晒出来,却也是白白展展清清爽爽的。在小新一贯的印象里,爹的头发总是擦着上海牌头油,黑亮而丝发不乱;到晚上睡时,爹多半要洗净手脚,然后往头上扣一只黄色的绒帽,以保护发型的齐整。
在幼小的小新眼里,爹就成了电影中的公子少爷,成了马戏团里那逗笑的小丑咧。
当小新十四岁,姆妈因缺损性冠心病离世后,大姨妈背地里就常跟小新扯爹的经经纱纱。大姨妈讲,在小新生下来的开初几年,爹是常被姆妈叫骂着的。姆妈生气的原因就是爹做不来事,秀手秀脚粘粘糊糊,全不像个持家渡日的男人家。大姨妈记得,一般爹是不大抱小新的,不为别的,就怕小新那不打招呼的屎尿弄脏了他的衣裤。有时洗尿布时,爹就用根筷子在水盆里几挑几拔,人却起码站离尺把远。若碰上小新半夜哭闹,他不来哄劝,却学了老辈人的作法,写上什么“天黄黄地黄黄,我家有个哭夜郎,过路君子念一遍,一觉睡到大天光”,然后颠颠地跑去贴在路边的电线杆和屋墙上……这当然令小新的姆妈气得不行,心跳便突突地加快,满脸红紫紫地吓人。每每这时,爹便细声软语地哄劝,要她慢慢地骂,慢慢地气,只别把病引发作喽。大姨妈摇脑壳说:“唉,你那个爹呀,硬是太净气了,一个大男人家,搞得光光亮亮的,像什么哟,只会被人啐出息口罗!”
年少的小新捧着脸眨着眼,定定地望住大姨妈,像是听一个蛮好玩蛮好笑的故事。只是有一点小新不明白:怎么大姨妈说爹没出息呀?难道爹爱干净讲卫生就不对吗?一个男人家搞得漂漂亮亮有什么不好?还有,那出息的男人家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对于爹的印记多年后还存留在小新脑海里,但他并不觉得多么可笑,多么滑稽,相反是种无奈的颓唐和无趣。因为小新从爹身上看到了自己,从爹身上找到些许答案:洁爱、讲究、花哨。这些与一个男人不相般衬的习性,其实早就种子入土般埋进小新的血肉中,其中隐含的血缘和遗传分子,是那么坚定地渗透过来,就像爹给予的生命,是不可抗拒的了。
特别是后来,二十岁的小新第一次随爹回苏州老家探亲时,他猛然发觉,那些沾亲带故的男男女女们,竟多是长得清秀细弱文质彬彬的,他们的叽哩吴语和纤纤笑纹,无不扬着一种柔美的风情。小新还发现,他们和爹一样,也是穿得齐齐整整干干净净,女人们烫着时新的波浪卷发,怀里的孩子也白净得可爱;下地回来的男人都喜欢先在河里冲个澡,然后换上白衫绸裤,洒几滴喷香的花露水。
伴晚时分,当小新漫步白家桥村的田硬上,见那一望无际的细白甘蔗林、俏立挺拔的榆树和迤逦而淌的河巷,在晕黄的夕照下,也是那般细腻那般柔和,配上三三两两纳凉的人们,就像一副含情脉脉的水彩图画。
这时的小新有点思绪万千了。他不知道自己那隐秘的心态何时生就,又该怎样转变;也不知由此而来的日子,会是一幅怎样的景致呢?洁身自爱的爹生于这方水土,那自己的秀气面容和几许心态也该是缘于此吧。而有所遗憾的是,爹作为一个男人家,实在没有教给自己什么雄建气宇的风范;而作为一位父亲,他更没有展示出男人所具有的博大宽宏的胸襟和气韵!
周身是稻浪滚滚,金色一片,夕照在远处的山峦间燃烧,也是金色的。浸满霞光的小新却暗然神伤,不由生出一声叹息来。
“这究竟是爹的悲哀还是我的不幸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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