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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一篇感人的小说《玻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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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如金时光

  何云花扔下两个月的期限走了,回铜关镇准备作她的新娘子去了。她这一走,就如一口晚时的风,卷走了纷纷的甜意和浪漫,卷走了一些的欢笑和美好。在离开之际,她让两个男人的梦破碎,然后很残酷的拍拍他们说:“喂,你们该醒醒了。”

  而醒来后会是怎样呢?小新变作了木头人,变作入冬的梧桐树,纷纷扬扬地从心里直落叶子。小新感到了空落无着,感到将来的岁月的可怖。就像天宇中那个无所不吸地黑洞,它将把小新的全部感情通通收走,让小新只拥有干扁如残花的记忆。面对这将来的现实,气恨也罢,挽留也罢,它却是毫不留情地走来,小新似乎听到它急不可奈的踏足声。这时,每一分每一秒都如一棵棵小草可怜地倒下,都变得像呼吸般万分金贵。两个月,对人生来说,实在只是很短的一瞬;但对于两人来说,他们就只有这一瞬的相守,只有这一瞬的真正拥有了。

  小新第一次痛切地感到时间的珍贵。他和佳成的这份自由马上就要到头,他和佳成的这段感情这份爱,就像稍纵即逝的星光,更像一支哼唱着的曲子,正当酣畅处,却不得不匆匆收场匆匆打住了。这是多么让人扫兴和黯然的事啊!而这之后,佳成便得去履行那桩交易婚姻,去履行他违心的承诺。让小新难以忍受的是,何云花将带着事业和家庭来到东城。小新有理由相信,她会从此把佳成绑在家庭的温床上,用责任义务来喂养佳成,用她的幸福来替代佳成的幸福。有什么办法呢?因为她是佳成的合法妻子呀,是受着法律的保护和社会的承认啊。小新转而心痛地想,自己和佳成就得靠边了,就得把心收拢叠起来,就得生生地分开了!而在两人心里,那正在茁壮起来繁茂起来的感情呢?

  那两颗如姣似漆的心灵呢?谁来过问?谁来安慰和抚平这份创痛?小新始而气恨不平,接着愤怒难禁,他真想问上苍问天地问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我们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不能容下我们呢?为什么?为什么啊!”

  除了自责自虑自忧,小新没有选择。他知道,佳成也没有选择。他们只能接受残酷的事实,用两个月的时间将他们的感情从辉煌走向死亡!

  佳成的白天属于南福康公司,一到夜晚,他就把自己全交给小新,交给了一个个不眠之夜。寒风呼啸江风也呼啸,趸船越发显得寂静单薄,舱室的灯光如豆,透着一点点凄凉的伤感。厚被下,佳成拥着小新,眼睛空洞如风。只半月时间,佳成的头发重又蓬乱起来,胡子也没刮,黑黑硬硬地扎在脸上,石雕般坚硬。林副总说过他两回,说再是这样的精神状态就换司机;何云花不断地打来电话,叮嘱买这买那,隔着电话线也能想象她神气的样子。这些佳成都没跟小新说,他知道小新比自己还心苦,上班不是迟到就是无故旷工,学业也一落千丈。重要的是心情没了,看人看物都蒙着灰色,恹恹了兴致。两人现在突然从欢乐的峰顶跌下来,就只能蛰伏在避静的趸船上,在漫长的冬夜里偎暖,怀着一种漆黑如潭的悲剧感受。

  “成哥,我们怎么办呀?”

  “唉。”

  “你,跟她过得拢吗?”

  “鬼才晓得!”






  “你会想我吗?”

  “我就怕管不住自己,到时想你狠了怎么办呢?”

  “成哥……”

  小新从家里背来换洗衣物,同时还拿来一大箱学习书和资料。白色的运动筒包是佳成在云山市交易会上买来送他的,里头装着一部夏华牌随身听,一本相册,相片是他们夏天去五峰山和蕉洲照的。相片上的笑容恍如隔世,两人牵手的身姿被过早地放进记忆抽屉里,也不知以后该有多少想念的手来翻看了。小新跟爹说帮朋友守屋,得两个月时间。爹问是不是那个小庞哪?小新说你别管。爹便满脸弧凝,说你也不小岁数了,别被人歪了心思哟。小新背过身去,匆匆地走出门,背后贴满了爹不放心的眼睛。

  把被子床单铺上,把书本和相册摆到铁桌上,把云山寺拈的偈语贴到床头。“缘在心中也在一念中,所谓花死根不死”“真是真非是非,浮云照面而不知,似痴又迷啊。”主持的话犹如一面镜子,清清淅淅地应照了,难道真是命中所定,缘份到头了?小新问佳成,你信命吗?佳成说别胡思乱想,事在人为的。小新不敢再问了,因为他是信的呀。

  小新开始做怪里怪气的梦。在梦中,看到何云花挽着佳成。何云花朝小新大声地笑,敞开红得如血的大嘴巴,那笑就像骄傲的酱汁,像幸福的酱汁!小新觉得这酱汁快把自己给吞没了淹住了,他憋不过气来,他去扯佳成,可是佳成也像何云花一样呵呵直笑,还做着怪异的样子。小新急得不得,就恨着要打佳成,却总也够不着佳成,他追呀追呀……

  小新追得一枕头的眼水,那眼水跟泡菜坛子一个味。缩在佳成身边,听着佳成均匀的呼吸,小新在心里念叨:天老爷呀,再冷些吧,你把路冻起来把江冻起来!天老爷求求你,最好把时间给冻起来吧!

  时间其实更像只茧,一日一日慢慢地在抽丝,直把小新抽得干瘪空落,抽得黄皮寡瘦,抽得没了躯壳,只剩下一颗扑扑跳动的心。

  “成哥,还剩几日了?”

  “你莫管那多。”

  “我不管你管!”

  “你看,又闹性子。跟你讲无数回了,凡事想开些,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

  “你这是哄鬼咧!”

  “鬼都信你还不信。”

  “我什么也不想信了,我只觉得太累神,太难受了。”

  在这份疲惫中,一流出现了。

  这回一流没有抱着多余的意思,也没有再对小新说什么动听的话,更不是要带小新去“货场”。一流是来给小新送一张表格。这是一家叫“金太阳”娱乐城的报名表。一流说,你去找张小姐,就说是我介绍来的。一流写了张小字条。小新很意外地接过来,像被烫了手似的。一流从裤袋抽出一只手指了小新说,“新宝,身体要紧噢。出来打份夜工,散散心吧。不管怎样,长江的水还是绿油油的嘛,对吧?”

  那一刻,小新差点让一流看出眼里憋憋的泪水。

  小新当晚就跟佳成商量,说一流是他的初中同学,帮他联系了一份事。佳成一边吸烟,一边不停地嚼槟榔。然后他问小新愿意吗?这得侍候人的,得有心理准备。小新说不怕!不就是端茶送碟吗。佳成说,“其实,我是不会拦你的。我只是怕你不适应那种环境,被那里头的世面熏焦了。你吃的苦少,懂不得几多人情世故的。”小新安慰佳成也宽慰自己,说:“放心,我会好生保护自己的。”

  二日,小新到“金太阳”找到张小姐。张小姐是公关部经理,妆化得很浓,所以小新看不出她具体年龄。张小姐快人快语,热情又不失麻利。张小姐问小新以前作过服务生吗?小新老实地答没有。张小姐又问DJ呢?小新不懂DJ什么意思,又不好多问,就又摇摇头。张小姐很为难地撑着下巴,她上下看眼小新,突然问小新周和明什么关系?小新说谁是周和明?张小姐哭笑不得地样子,“你开玩笑吧?你不知道谁是周和明?那这字条是谁给你的?”小新这才恍然而悟,原来一流就是周和明呀。小新暗骂自己粗心,一流好心介绍,自己连字条也没看看。忙跟张小姐解释说,“我认识他不久,还不知道他的真名。真的。”张小姐倒是不急,很有兴趣地问:“那他另外还有名字口罗,叫什么呀?”小新突然意识到一流是货名讲不得,就嘿嘿一笑,“你要有兴趣,我以后慢慢告诉你吧。”张小姐双眼一闪,说,“好,就凭你这份机灵,先试用两月吧。”

  张小姐让小新做服务生,也就是给卡拉OK包房的客人端盘送碟。这样的服务生被称作服务少爷。这当然跟旧时的那种富家少爷不同,而且还正相反。小新被人叫作白少,其他的服务生就是王少李少了。不光服务生之间这么叫,就是张小姐公关小姐和客人也这么叫。“金太阳”的少爷们除了两位是调酒师,其他的都是服务散座和包房,包括几位门童。少爷们大多和小新一般年岁,一米七几的个头,都生得清清秀秀温文而雅。这是东城市唯一全部男生服务的夜总会,很多玩家看惯了如云似霞的小姐围着团团转,突然被一帮精精致致的伢子们照前顾后地,不啻是份新鲜和有趣。

  三天过后,小新就学了其他少爷样,右手背于腰际,左手叉开平托盘子,有规有矩的给客人上饮品酒水。正像张小姐说的,小新的急智和乖巧正派上用常客人一落座,小新不光递上酒水单,还提醒客人,消费过千可打八折,还能得到一张优惠金卡。如果是情侣或是商业娱乐,小新就重点招呼小姐和被请的客人,处处给为东的客人面子和作派。到了最关健的买单时,小新不是在跳情调舞前结帐,就是把单子先递到小姐手中过目,适时地时机和手段,是得到小费和多得小费的决窍。小新第一次得了小费后,一散场就急急地赶到趸船上,满脸堆喜地推开舱室。佳成正靠在床头,边上摆着一口皮箱,室内已是烟雾缭绕。小新不得不收敛笑容,低了声说,“明天就走?”佳成这些天默默地忙着婚事,找人把营销部的新房刷了,又按何云花要求定置了新家具,联系了接亲的车队和人员。佳成把烟头一扔,“对,明天就去接亲。”说完就躬身躺下了。

  佳成懒得说,小新也不再问。小新实在也怕说那件事,一说,搞不好团在心里的虫子就爬出来了,就会变成一条蛇,乱咬乱缠的。小新倒水洗了脸脚,上床前小新破例关了灯。记得佳成曾说过,晚上停靠江边的船只都是整夜灯火不熄的,为的是给夜间行驶的船提醒,怕发生什么意外。小新今晚不管那么多了,倒恨恨地想,如果有船偏离了航道,那就让它撞个够吧。

  当薄雾的清晨终于到来,小新起了床。他先把佳成的函授作业收拾进皮箱,整理了抽屉内的杂物。然后把送给佳成的生日礼物,那套银色西服挂在衣架上。这时佳成醒了,小新问他是不是就穿这套做新郎倌?佳成说当然,换别的我就不穿了。小新吸了吸鼻子,又赶紧撑出个笑。没想到自己送给佳成的西服,竟让他穿去做新郎倌。这是不是前世注定?是不是缘份已尽了?事到临头,小新也只能把不快压在心底,他要装得开心快乐,要留给佳成一个快快乐乐的样子!

  小新打来洗脸水,佳成一边洗,小新就给他梳头,嘴里哼着《采槟榔》的调子。高高的树上结槟榔,谁先爬上谁先采……

  “不管怎样,你要坚持读完函授班,拿到毕业证啊。”

  小新一惊,“你不读了?”

  “恐怕没得这闲心了。”

  “讲得这么严重,你这是去结婚,又不是去做牢。”

  “唉,你不懂的。”

  到走时,小新先挎上白色运动筒包,在佳成脸上响响地亲了口。

  “我先走一步。少吃槟榔少抽烟。听到啵?““什么?再讲一遍。”

  “少—吃—槟—榔—少—抽—烟!这是我的七字训。”

  “记住喽记住喽。慢点,……你会想我吗?”

  “……哪个那贱口罗,我才不想你呢。”

  “好,不想。我想你总可以吧。”

  ……

  小新走出舱室,一晃一跳地下了船板。这时天际已泛白,江水闪着鱼鳞般的光亮。正是枯水季节,码头寂静无声,对岸的蕉洲还浸在溥雾中,只有江水卷添着船体和几只江鸥在一声一声地婉鸣。小新顺着石梯爬上江堤,在一株梧桐树下停住,慢慢地回转身。在蒙蒙白雾中,在孤零零的趸船上,有只手臂如梦境般举着,随着江风一扬一扬……

  小新贴在树皮上的脸一下潮湿了,透过泪光,小新分明看见载着佳成的趸船实是泊在自己的心海上啊!
发表于 2008-11-23 20:40:48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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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我想有个家

  四月底,又到了函授班考试。班上有一半人没来考,其中就有彭福。他不光就此不读了,还脱掉那身花朵般的油漆服,跟未婚妻开了个简易的路边修理店。佳成也没来参加考试,他不是不想考,实在是抽不开身。因为他已经赶到铜关镇,准备和何云花举行婚礼了!

  小新从考场一出来,就直奔湘绣大楼。他对自己说,莫怕!你是庞佳成的同学吗,你们是好朋友呀,你备礼去庆贺去道喜有什么不对?这是你的一点表示一点心意,完全是人之常情嘛!小新嗬嗬地给自己打气,像给一只没勇气升上天的汽球打气,希望它鼓起来飘起来,勇敢地去接受任何的风雨雷电。在柜台前,小新买了一个绣花背面一对丝织枕巾。大红的背面上绣着一对金色的龙凤,龙盘凤舞煞是好看。小新对营业小姐说,“太花哨了吧?还有点……过于亲热。”营业小姐说这才好咧,结婚是喜庆事情,礼物当然也要喜庆热闹嘛。营业小姐还告诉小新,照东城老话讲,这是龙配凤生得中,要崽生崽,要女得女。小新哭笑不得地望着营业小姐,半天才重重地叹了口气。

  搭车赶到联阳县城后,小新找人问路,听说到铜关镇只有五里地,他便没再挤那破中巴。下午时分,天热得让人气闷,乡下土路坑坑哇哇,灰尘和阳光混在一起,路面都有些模糊不清。遮阴的树都长在山坡沟岭,可望不可及。等翻过一道坡地,依稀能看到几处房舍。小新提着礼包一边擦汗,步子却越走越慢。等下见了佳成怎么说呢?还有那位何云花,又说什么好呢?小新心里在韵神,就像有张煎饼在翻来滚去,再不起锅,煎饼自己会长脚跑出来了。

  上了坡过了水渠,果真就到了铜关镇。没走几步,就听东南角传来热热闹闹的鞭炮声。小新兴奋地撸把脸,心想,这是佳成在招呼我吧。

  循声来到一幢木房前,只见房前的谷坪上正摆满酒席,坐的看的都是贺喜的客人,划拳猜酒的吆喝声响成一片。小新正四处张望,突然一串鞭炮在堂屋门口炸响,碎纸烟雾中,走出一对披红着绿的新人:新郎庞佳成。新娘何云花。

  小新站在看热闹的人群中,伸长脖子蹑着脚跟,汗水一条条直往下淌。小新看着头上缀满花屑的佳成,看着穿上那套银色西服的佳成,看着手臂被何云花幸福地挽着的佳成,小新就气喘不已,犹在梦境,两眼发直,身子僵硬,像一个流着口水的小傻子,云里雾里地不知身在何处了。

  等佳成一桌桌敬酒过来,猛地发现了人群中的小新。那一刻,佳成端酒的手停在半空,笑纹还没来得及展开,眼里的惊讶、疑惑、不解、担忧,就像一道道冷碟一一端出来。新娘子何云花这时也看见小新,她望眼小新,望眼佳成,然后捅捅佳成胳膊。“发宝!发颠了。”

  小新走拢来,将礼袋递给佳成,眼睛却望着何云花说,“这是我们几个同学的一点意思。我是代表他们来贺喜的,祝你们新婚愉快,生活如意!”

  佳成又是一怔,马上便明白小新的苦心,一边连声说谢谢!就给小新找座位。旁边的何云花撸下飘动的卷发,拦在佳成面前说,“你昏脑壳啦!这吃到半腰子的酒席怎么能插人呢?”何云花一扭腰身,对小新说,“真地对不住。你不晓得哟,我们铜关镇有个风俗,这酒席一开,那就不能再加人的。要是让人插了座,往后两公婆过日子就会不畅,搞不好还会被别个插一脚咧。你是佳成的同学,不会愿意做这种人吧?”





  佳成气恨地说,“你!你讲什么鬼话!”

  何云花却不顾,一边举着酒杯向其他客人示意,没忘新娘子的体面好客。

  小新压了压心火,更多的是不忍为难佳成。他说,“嫂子,你放心,原本我也不是来喝酒的,贺礼送到我的任务也完成了。”

  何云花这才灿然一笑,说,“到底是读书人,懂事理有修养。”接着又歉意的表示,“倒害你赶这远的路,也没坐一下。要不,进灶房喝杯茶歇歇气?”

  小新摇摇手,也是一脸喜笑,“莫这般客气,只听大嫂这一讲,我就跟喝了喜酒一样醉口罗!”……

  回到东城市时,已是华灯初上。走在喧闹攒动的人流中,一张张陌生的脸在眼前闪过,配着霓虹灯广告的华彩飞场,就像一个个得意非凡的笑。在这喳嚷声中,一首熟悉的旋律如丝如烟,一缕缕飘入了小新的耳里。

  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多太的地方,在我受惊吓的时候,我会想到它。

  ……

  立在挤拥地街头,小新仰额夜空,不由吁了口气:“天老爷,你告诉我,我的家,它在哪里啊?”

  小新重又回到荷叶小区家中,回到一人世界了。这时的小新,就觉出来疲乏,是种身心透彻的累!伤痛虽然缓慢,却绵细不绝,成水纹状散漫着。这种浸骨的消蚀实在可怕,一日更甚一日,心情被冰封了,勇气和激情也被冰封了,重要的是,路在哪呢?

  苍老就这么降临了,扑簌簌落下的是想念,伤心如雨,没有止尽地下着。小新不敢让自己闲下来,他常常在码头一蹲好几个钟头,在蕉洲的护棚里与瓜农扯闲;他背着白色筒包去了五峰山和云山,并且和云山寺的主持熟识起来。这么转了一圈,对佳成的思念变得具体化,一条条回忆都伸手可及似的。有时又很朦胧惶然,一切景物都没变,就是佳成变没了,这是多么沮丧和泄气啊。一当回到纷乱的日子中,想念就被冲撞得支离破碎,俯身皆是,又若幻若现,很折磨人的。小新不停地劝告自己:我不能这么下去了,我需要的是健康开心。

  劝告无用,小新就试着去和同事朋友交往,与他们一起玩电游打麻将,去龙湖和JJ跳舞。还试着去上成人美术课,画的是淡末相宜的水彩。授课老师要求色度相宜,浓淡相配。以前读书时小新的美术成绩是蛮好的,几年不握笔,又碰上这么个心情,那宣纸上出现的是山非山水非水,乱麻麻地搅在一块,就像印象派作品了。半月后,小新重新回到“金太阳”打工。张小姐惊讶不已,哟,怎么换作一个深沉的少爷了?柔顺的二七分头不见了,出现的是硬挺的寸长平头,一张瘦削有度的脸替换了先前的柔和与点点羞容。重要的是眼神不对了,以前放出的是精灵灵的光,现在有了杂籽,变得深刻些了。

  有晚,包房的客人点小姐。小新来找张小姐。张小姐不在,坐在卡座的公关小姐中,突然一位小姐站起来,一把拍着小新的肩,叫道:“新哥,是你么?”

  小新看着这个高条条的小姐,从她浓妆艳抹的脸上猛然想起来──“史佩兰!”

  “不错!还记得我。怎么,你也做起少爷了?”

  “什么少爷口罗,打工嘛。你来做什么?”

  话一出口小新就后悔。这还用问嘛,从她的吊带子晚装,螺丝形的盘发就看得出的。

  佩兰倒不介意,“搞钱呗!”

  “我来好些天了,怎么没看见你?”

  “我回了趟老家。对了,我还带了些特产,等下拿给你吃呵。”

  晚上散场后,小新和佩兰去大排档宵夜。佩兰从小背包里掏出弥猴桃、山板栗、茶耳朵,她告诉小新,这是她们家乡的特产,弥猴桃不光好吃,因为它性平、味甘,是主治胸痹腹胀小便不利的一味中药;山板栗就长在她家屋后的坡地,先用竹杆子打下来,再用木刷打磨掉褐色尖刺的硬壳,晒过几回狠阳光后,那壳背就自动裂开了。最有意思的是茶耳朵,佩兰说每到春上,满山满岭的油茶树新叶子长得正旺,一场雨水就起一层肉泡子,新鲜的最好吃,含着泌脾的清香。两人都没提那回相亲的事,很默契似的。啤酒上来后,小新才知道佩兰还很会喝。她在玻璃杯里打只鲜鸡蛋,用筷子搅搅匀,说是这样喝不伤胃。佩兰抽的烟是绿牡丹牌的,细细长长的夹在无名指和小指间,看上去怪模怪样地。

  “还去朱哥那里吗?”

  “去做什么?我又不是养不活自己,懒得去讨人怜。”

  “你还住先前地方?”

  “搬了,在红旗区,五百块包干。”

  “一个人?”

  “你想几个人?”

  “我想应该有人不准你作单身贵族吧。”

  “哧!哪有,你吗?”

  “我哪够格口罗。”

  “你试试看嘛。”

  “你莫后悔,我管起人可是”“我不怕,我接得住。”

  原先是电工和打工女,现在变作少爷和小姐,身份不同,活法也大不同了。只要小新服务的客人要小姐,小新就躲过张小姐,到卡座偷偷把佩兰领到包房。佩兰一坐了台,就拿出全付本事跟客人周旋,她趴着客人的肩吹小新,把他说成是“金太阳”最靓最好的少爷,说小新服务如何好态度如何棒。有客人听佩兰吹得太牛,就问她跟小新什么关系?佩兰说还能有什么关系,同志关系呗。客人不信,开玩笑问佩兰,他是你的小白脸吧。佩兰不羞不燥,说就是怎么样,小白脸青春可爱,小白脸不作兴弄骗欺人,小白脸比你们这胡子拉呱的男人干净!

  有天,当最后一支情调舞曲奏完,已是凌晨了。小新清理完包房,跟佩兰一起走出大门。在走过门前的停车场时,小新突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喇叭声,一声长一声短一声长一声短。小新惊喜地循声望去,见那辆白色皇冠停在路边,佳成正从车窗伸头招手。佩兰也看到了,问小新是谁?小新轻描淡写地哦了下,说是我表哥。他可能找我有事,你先走吧。

  这是佳成婚后两人第一次见面。只一月时间,小新发现佳成黑了瘦了,头发乱糟糟的,嘴唇上蓄了一圈浓浓的胡渣,一付很疲倦的样子。这就是佳成么?小新凑近看看,还拿手试探地摸了下。轮廓是的,五官也是的,可那曾经温和善良的笑脸呢?那注满美好和精气的眼神呢?一丝怜爱涌上心头,小新把手慢慢缩回。

  “还好么?”

  “一般。”

  “胃呢?还发作么?”

  “我记住你的七字训咧。”

  “你的……家还好吗?”

  “你莫不晓得。”

  自从蜜月过后,佳成的时间就变得紧紧巴巴,一头拴着家庭,一头拴着工作,两边一扯,就把佳成扯得没点皮跳了。小车基本是林副总的工作用车,碰上他有要务处理或是开商务会延迟,佳成就得死巴巴地守在车里。何云花心细如发,只要佳成回去晚了些,第二天她必定打电话到南福康公司,拐弯抹角打听到佳成出车的情况。

  两人见面有阻碍,最好的方式就是电话。佳成配了扩机,小新在车间打,在“金太阳”也打。佳成有时正在路上,赶紧停车回话。小新拿着话筒又不说话,急得佳成直叫,“你作声呀,到底什么事?林副总还在宾馆等咧!“小新半天才说,“没事,就想听听你的声音。……我好想你咧!”碰上林副总会开长了,佳成就打给小新,两人也没多话讲,又舍不得放话筒。只闻声不见人,电话把他们生生煎着。有一回,难得提早收车,佳成径直赶到“金太阳”。还没散场,小新让别的少爷照看台面,就穿着燕尾服跑出来,钻进车里时,还作贼似的瞄瞄四周,生怕守车场的保安用手电筒照到了。

  “你把胡子剃了口罗,扎死人咧。”

  “不剃!就留了来扎你!”

  “哎哟!哎哟!”

  “细点声,保安听了以为猫在叫春咧!”

  “我不管,我就是猫,烦死你这老鼠胡子了。来,我拔了!”

  ……

  这种偷鸡摸狗的会面,总让人意犹未尽,极尽撩拔、煽情。两人各自生活多了些,也多了些距离,反倒起了催化作用,弄得两人越发珍惜。也是,经经绊绊没了,添加的全是温和动情的东西,更让人无法释手了。这种短暂的相聚非常难得,时间是个问题,地方也是个问题。好不容易等来个礼拜天,爹到李姨家包饺子,小新就呼佳成。林副总有午睡习惯,佳成就利用这点时间,急急匆匆开车到荷叶小区,进门就说赶快,只有一个小时。于是两人午饭也不吃了,从客厅就开始搂抱,一路摸摸索索地到了床上。这时屋外寂静无声,细伢子的玩闹和收废品的吆喝声都没有了,正午厚重的阳光从窗帘透进来,柔和了许多,带着些慵懒的味道。

  “噫?怎么又不高兴了?”

  “唉。”

  “怎么了?”

  “成哥,其实,我不想再这样躲躲藏藏了,我怕哪天被人撞见,怎么收场喽?”

  “也是,是我没寸本事。”

  “又讲宝话。”

  “我就是因为太清醒了,晓得自己没有办法,只得这么苦中作乐。”

  “你想个办法嘛。”

  “……那,干脆我们去租个房,好啵?”

  “干什么?”

  “成个家呀!只有我们两个知道,那是我们的天地,我们想怎样就怎样。你说呢?”

  小新也受了感染,从床上一绷起来,但马上又萎晦了,因为何云花那张冷漠的脸在脑海中绷了出来,栩栩如生。小新很是扫兴,犹疑地摇着头。佳成把小新的脸抬起,两眼炯炯地直视着,他的脊背挺着,狠劲的样子说:“小新,相信我!你给我点时间。真的!”

  望着佳成信心满怀的微笑,小新灰暗的心里燃起些亮色,升出了点点的憧憬。小新努力露出笑容,用灿烂的笑容来给佳成打气。

  小新知道,自从自己有了这种不可告人的心理,自从喜欢上佳成以来,就一直在一种矛盾中尘封、压抑。这种近乎判逆的生活,是多么需要一点振奋一点亮色来鼓舞呵!虽然佳成还只是说说,还没有去实现他们的“家”,但对小新来说,这就是一种精神,是支撑未来日子的精神!

  佳成出门时,正碰上爹回来。他在门口看佳成把车开走,站了半天,进屋也没作声。小新没想那多,进厨房烧饭去了。

  一个星期后,小新有天下班一进门,就发现爹在房里收拾东西,往皮箱里放衣物。

  “爹,你要出门?”

  爹直起腰,闷着脸说:“有个老同学帮我在海南三亚找了份顾问工作,我准备明天动身。”

  “……你怎么先不讲一声呀?”

  “你天天不着屋,我哪有讲头嘛!”

  “那李姨呢?”

  “她的事体不要你操心的。”

  爹坐到床边,语重心长地说:“阿新,不要再跟那个司机往来了,有些事玩不得的。那……会被人笑话的。你也不小年纪了,要体谅我的苦心。你晓得嘛,我这是去找钱给你成家用的,你要争气啊!”

  看着老泪欲流的爹,小新只觉周身的鸡皮砣直翻。看来爹不再洁身自爱,终于把细致和周全用到崽身上了。可小新早已掉进井里了,他已经被自己的感情浸得透湿了。小新怎么跟爹解释这一切呢?他怎么说得出口啊!想起和佳成的事全看进爹眼里了,他什么时候发现的呢?是从经常睡到趸船上发现的?还是佳成来得勤了?小新是如哽在喉,一句表白的话语都找不到,一句挽留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二日,爹没让小新送,也没让李姨送,自己提着皮箱踽踽地走了。剩了小新一个人呆在屋里,茫然无措,心绪不定,就像一个急待发泄的罪人。在墙角的五屉柜上,姆妈依然是慈祥地望着小新,窗外的阳光投进来,斜斜地投在相框上,就像镀着一层温暖的光芒。小新膝头一软,跪到姆妈的遗像前,手中含着三支香,低声哭诉起来:“姆妈,爹走了。你的崽我不孝啊!是我把爹拖苦了,是我给爹和你丢脸了。姆妈,我不是你的好崽,我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我染了那脱不得魂的心病呵。……有什么办法呢?其实我也想堂堂正正做人,也唯愿讨房老婆生个细孙把你和爹的。唉,我生了这份不该的欢喜,我也千剁万撕地恨过自己悔过自己的。姆妈,你告诉我,我现在该怎么办?我今后的日月该怎么过下去呢?……你回应我呀姆妈,姆妈!”
发表于 2008-11-23 20:44:26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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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圈子里的世界

  爹一走,小新就像成了“孤儿”,是种无所适从的感觉。随之就有了慵懒的念头,起居是乱七八糟的,有一顿没一顿,家里卫生也没心思做,让家具都蒙上一屋厚灰,电视几个星期没去碰一下。晚上便睡得晚了,有时彻夜难眠,秋月就在窗外,一如心境,那透彻的光芒洒在床前,是种清凉如汁的意味。

  这些情绪带到车间,就变作经常迟到,干活心不在焉,有时又自虐般死做;与师傅同事更加隔阂了,一个班下来,听不见他一点声音。他的沉闷是压抑的,行走也是压抑的,配合着渐长的头发,一圈蓄黑的胡渣,和眼角抬起的粗粗纹路,散发的是忧郁至极的气息。

  朱哥最先感受到,但他想的是另外一回事。他说,被妹子摔了也不是坏事嘛,至少学到经验了嘛。见没有效,便把板手敲得山响地吼小新,最后一句话是,你蛮有狠啊,你长大了,晓得玩深沉了。车间主任也找小新谈话,说你一直是表现很好的嘛,怎么一下就变得懒散了,不务正业了呢?到了“金太阳”,又是佩兰呀呀直叫,像看怪物转着小新转一圈,最后凑近小新鼻子,告诉他,你从哪学的?真酷咧!

  没人劝动小新,是他们先打退堂鼓,意识到那些劝话的无聊无趣,他们也被小新感染得有了倦意。是呀,谁能透彻小新的内心呢?谁能把小新激活,让他振作起来呢?爹留下的一番话是个信号,是一种昭示,也是一幅蓝图,它要小新用不久的将来去实现。爹是用心良苦的,虽然传统世故,但不可指责。不管小新接受与否,他是提前把“遗言”交出来,送给儿子──结婚生子,成家立业。这“遗言”古老得硬如磐石,却是最有效的,那尘封已久的思想极具生命力,一下就击中了小新。对此,小新能够躲避吗?小新躲避得了吗?这实在是个沉重的思考啊。也许,这种思考完全是徒劳的,因为几千年的传统早就在小新的血脉里积淀了。

  这时,小新才痛切地感到,一个人可以无视道德伦理,可以拒绝人情常规,却无法回避为人之子的义务和责任。这个浅湿如白的道理也让小新有顿悟之感,接着就想到,人其实是无法光为自己活着的。想法虽然无奈,却是有了积极的意思。

  小新在这个秋天里沉思,想得细碎也想得深刻,觉得是有一番收获的。随着收获的丰富,秋日已近尾声,色彩单调起来。接着的冬天悄然无息,衔接得不着痕迹,梧桐树于一夜间就披上银装,枝枝叉叉闪着刺目的光芒。而雪是静止的,基本没有飘舞的迹象,又因风是微弱的,寒意并不太肆掠,只在不经意间觉出路面结了层冻,树叶也结了些冻。只有那些包裹严实的行人和他们嘴里团团白气,确是冬天的意思了。

  春节前的“金太阳”生意火爆,暖暖的气流充溢在大厅和每个包房,先生是油光满面财气贴身;小姐们则用花绿的短装着身,显出一派春意盎然。春节的含意在这里被用得五花八门,商务洽谈员工聚会包括了断旧情结识新人,人们都在用年尾梳理杂务和情感,为来年做着铺垫。

  这一晚,小新正举着托盘几个包房忙,迎头撞在一个人身上,小新手忙脚乱地拾起托盘,一边不住地说对不起,对不起。“老情人了,搞这么客气干什么?”小新抬头一看:是一流。他身后还站着菠萝丽达几个人。

  小新领着到中包房,坐定,菠萝就把一个人拖到小新面前介绍:“这是王老板,这是小白。”菠萝说王老板是福建邵武人,做笋干和药材生意的。小新晃了下眼,依稀是个发福顺气的中年人。中途,菠萝从包房出来,截住小新,说王老板想请你散场后去宵夜,你愿意啵?小新一副随便的样子。菠萝揽下小新的肩,说怎么搞的,一些时不见,就瘦了,气色也干了。是不是跟那个司机拌嘴了?这时一流走出来,菠萝便住了口,懂味地进了包房。






  一流把脑壳往门里摆一下,问小新刚才扯什么?小新像没听到,转身要起,一流扯了下,换了重口气说:“新宝,你莫作蹋自己,有些事情你要韵清神啊。”

  小新回望一眼,然后一边走一边说,“你少唱花调,我自己的事自己清白!”宵夜是在三喜宾馆红鹃厅。一共去了七个人,另外两个是丽达半路碰上的外地“货”。自然是王老板作东。他点了一桌子的小碟,显得很大方很作派。王老板不住地往小新碟子里夹吃食,脸上堆满了油光光的笑。菠萝在边上凑兴,“王老板,你挑肥拣瘦呵,把我们都当凉菜是啵?”王老板不迭地说哪里哪里,我怎么敢哟。小新知道菠萝正跟王老板指着自己咕咕哝哝,神情就像个勤快能干的媒婆。小新装作没在意,只埋头吃小点水果,心里却是好笑的。

  一流坐在小新对面,一直没怎么说话,但小新的一举一动全落到他不时投来的余光里,以他特有的漠视表达着关切。吃着,丽达就和那两个外地货开始挤眉弄眼,扎着兰花指跟人喝交杯酒,用湿漉漉的舌头“写”挑逗言语,自编的情歌一首接一首,简直是一场骚态大表演。大家是当下酒菜了,丽达也乐意做这份佐料,他说你们别以为我在发骚,以为我真的那么贱咧,我是祖国的花朵朵,只有见了可爱的阳光,我才开放咧!

  从红鹃厅出来,丽达带两个外地货先走了,王老板去服务台开房。进电梯时,小新和一流走最后,两人都礼让了下,彼此的目光就像两条流星擦过。到了房间,四个人先玩了会扑克,然后王老板就去隔壁的房间洗澡。菠萝这时凑拢小新。

  “王老板喜欢你咧!”

  “那是他的事,跟我不相干。”

  “莫讲宝话!你又不蠢,这还看不出?”

  小新有点不舒服,看出了又怎样?。

  菠萝推下小新,“那就起身口沙。你去口罗,他在房里等你咧。”

  一流倒在另一张床上,跟着电视有气没气地哼哼,烟圈吐得一个比一个大。

  “没关系的,我保证你不会吃亏的。”

  小新没动,望了菠萝半天,“我要去了,你不成陈妈咪了。”

  一流卟哧被烟呛了一口,扯着脖子叽叽地笑。菠萝脸块一掉,圆脸变作长脸。气道,“你莫看贱别个,也看贱自己。”

  “就是口沙。我看王老板跟你蛮投机,还是你去隔壁侍候吧。”说完,小新起身往外走。背后传来一流叭叭地鼓掌声。

  小新的愤然离去,最解气的就是一流。像王老板这样的有钱“货”,就像一碗喷香的蜜,不晓得多少漂亮的蝴蝶围着起哄,手法各异,但终归是想粘蜜吃甜的。虽然一流能指使菠萝做这做那,但真正来了甜头,来了比他更大的主,他也没得办法了。

  一流第二天晚上来“金太阳”找小新。他跟小新说,你知道菠萝为什么这么起劲吗?小新开玩笑,他是想解放海南人民吧。一流说你小看他口罗,王老板想在下河街设个批发点,正找帮手。小新说你比菠萝强多了,你跟王老板争取下吗。一流像受了污辱,说这是有代价交换的,我哪做得来这污秽事,笑话!这么一说笑,一些熟悉的东西又出现了,闪电般栩栩如生。

  每次来“金太阳”,一流都是头发擦着亮亮的摩丝,皮鞋光亮得映得见人,不是浅紫的窄腰西服,就是大紫的马夹套尖领绸衫,古农香水好远都能味到。小新问怎么尽是紫衣服,是不是有什么讲究?一流说当然有讲究,这紫色是“货”的代表色,清新纯粹淡雅,你不喜欢?小新摇摇头,嫌太扎眼了,不怕被人看出来?一流说这有什么。不偷不抢不骗怕什么!一流跟张小姐关系不一般,似朋友似情人,有点云梦不定的味道。小新笑一流,小姐你也喜欢?一流说有时候消遣吗,妹子伢子也差不多。又细声告诉小新,我十六岁的童身就是她破的。小新啊了半天,像听一个童话故事,指着一流的鼻子说,你不简单吗,是个全能选手呵!

  有两回散了场,一流喊小新去“货场”转转。小新怕佳成来找,又觉得站在那巷子,跟街边妓女似的,太不舒服了。一流开导小新,你莫瞧不起别个,大家都是“货”,是一条战壕的战友弟兄,有什么丑的。

  有回,散场已是子夜,佳成肯定不会来了,小新就跟一流去了“货场”。虽然已近子夜,巷子里逗留的人却不少,三三两两的影子在来回走动,被树影石墙一衬托,就像飘荡不定地夜神。小新是一年多前来过一次,却有人认识他,主动上来跟他讲话。他们知道小新的名字工作单位,也知道小新的年龄身高,都是很熟识的样子。那个去年见过的寸头,偷偷跟小新说,“我去‘金太阳’几回看你,晓得不?”也有人用眼睛小动作发出邀请,顾忌的不是小新,是一流。

  小新躲无可躲,就尽量贴着一流,以使大家看出额外的关系,而自动退缩。一流当然乐不可支,越发神采飞扬。这意外的效果是他盼望许久的,他更像一位胜利者,欣赏着大家送来的妒忌战利品。小新注意到了,讥讽一流,“我这下伴你的福,出大名了。”一流却说,“这是你自己的功劳,是因为你的新鲜!”说到新鲜,一流其实也是说着自己。正是小新的不愿,点燃他好胜的念头;是小新的若隐若现,才使感觉持续下来。一想到还没有真正拥有小新,一流就忿忿不平地难受。其实,这是“货”们的一个共性,新鲜是最大的动力,永远是他们追求的一道美餐!一流不无酸溜地指着暗处影子说,“瞧,只一夜功夫,你的追星族就喽。”

  有晚,碰上丽达。他把小新从一流身边扯开,说陪我逛逛,让我也沾沾明星的光。小新说你莫臭我喽,我叫你一声老兄好啵。丽达说你别搞错了,我可是你大姐呀。来,叫一声姐姐。小新不好意思,脸红得要命。走到巷尾,丽达见一流没跟着,就问小新,“你没想过跟他作‘侨子’?”小新说谁呀?丽达说还有哪个,就是你的一流哥呀。小新说莫乱扯,像现在这样做个朋友不蛮好!丽达手指一点小新额头,说跟姐姐还扯谎,你们那点套路我还不清白。

  正说着,有两人走过来,他们先看看小新,问丽达去不去陈妈咪家看录像?丽达说好哇,是不是这方面的带子?他们说去了就知道了。然后指着小新说,这个小“货”也带去吧,陈妈咪吩咐的。丽达忙把小新拉到身后,说那他去不得。他们一下火了,说为什么去不得?你又不是他“侨子”,真是管得宽!说着就来扯小新。丽达急了,一下把他们的手挥开,说,“跟你们讲了,他不是那号‘货’,你们莫乱拖人下水。”两人一把揪住丽达的领子,张口大骂,“你这骚婆娘,又不跟你‘走场’,你在这呱呱叫床干吗?”丽达也不示弱,一口就咬住一个人的手,痛得那人一巴掌扇过来,骂,“你这个卖货,连二指都不要的货色,还──”没等说完,丽达照着他鼻头就是一拳,一边大叫,“你敢骂我的拉兹,老娘跟你们拚了!”丽达没头没脸地就跟另一个撕打起来。立在边上的小新见鼻子被打的正在地上找石头,他两眼腾地鼓起来,血气往上直涌,扬起高高的拳头就加入了“战斗”……

  小新和丽达从医院出来时,两人的额头脸上都贴着纱布,丽达手上还有几道指甲血印。丽达摸摸脸,很是心痛的样子。

  “两个烂‘货’,连打架也不会,跟老婆们似的。抓哪里不好嘛,非抓脸,要是抓破了,哪个男人还要我口罗!”

  小新忍不住一笑。

  “你还笑!就是你,要你陪要你陪!”

  “你找错人了,找你拉兹陪吧。”

  拉兹是丽达的“情人”。小新听菠萝说,拉兹是个“二指”,专门在从火车站开出的九路公汽上“上班”。丽达就是在九路车上碰到的拉兹,当时一个抛眉现眼,一个中意鼓鼓的钱包,就这么挤着贴着各取所需了。

  丽达突然不笑了,嘴嘟得跟肿起的脸一样高。

  “新宝,你是不是蛮看不起我?”

  “鬼扯!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也不怪别个瞧不起,我有时觉得自己真是贱呀!”

  丽达一下红了眼圈,丰富的表情全无,怨怨的样子叫人着怜。

  “他们骂我我受得起,只是他们不该骂我的‘拉兹’呀。他不碍别个的事,又没得罪人。你知道啵,他们这是故意刺我的心咧。”

  “他们那是鬼扯。你莫信。”

  “跟你讲,其实我的‘拉兹’心蛮实在。虽然他不是圈子里的人,但他对我蛮好,为了我他跟屋里人都闹翻了。……后来他粘了毒瘾脱不得身,找我要钱。我没办法,只好跟人去‘走场’赚钱喽。唉,就算我现在成了卖货,我也不怪他,为他我什么都愿做!”

  “当然,做鬼也风流!”

  丽达破涕为笑,“你个死鬼,连姐姐也打趣。”

  “本来吗。”

  “新宝,我其实蛮欣赏你的。不花不野不乱跟人‘走场’,跟别的才出道的新‘货’不同。”

  “你这是捧我还是踩我呀?”

  “你不晓得,现在有些新‘货’素质都蛮差,眼睛总归是盯住别个的钱包。哪像我这一辈人,当年出道时,琴棋书画样样来得,又能歌善舞。我看哪,这些新‘货’都要回笼修炼一番才好的。”

  “我看,你就开个补习班吧,保管赚钱。”

  “那我第一个就招你,把你全身包装起来,然后作名牌打出去,冲出亚洲走向世界!”
发表于 2008-11-23 20:49:11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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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第二份爱

  一流的住处是“货”们经常聚会的点。这里被称作“货站”,除了本市的“货”,经常还有远道来的外地“货”,甚至包括外国“货”。一流成了名副其实的站长,迎来送往吃喝拉撒全权负责的站长。

  小新也来过“货站”。一流说别像朵含羞草躲在屋里,就是大明星也该出出场吗。大家聚着也是图份热闹,你就当看风景嘛。一流说的风景就是化妆舞会模特表演。小新先还不知怎么回事,当看到有“货”戴上假面具在黑灯熄火中搂搂抱抱,就赶紧躲到门外。一流把小新又拖回屋里,把他按在拐角沙发上,额外给他亮起台灯。菠萝却最喜欢这样的舞会,隔个三五天不跳他就周身不舒服。每次都是他起劲地组织,有外地“货”来就更高兴。丽达快人快语,一针见血地指出,凭他那式样,也只能遮点东西别个才会接受。丽达很少跳,他对小新作护胸状,“本小姐可不是随便的人,黑灯瞎火的,要是被人占了便宜怎么办哟。”

  到了模特表演,就轮到丽达来劲了。他不无得意地说,这才是老娘露脸的时候,瞧着吧。丽达和几个“货”先去里间化妆,外面客厅坐得满满当当,大家都等着瞧新奇。一流把磁带放进录音机,舒缓的旋律响起,里间的门帘便徐徐揪开。先是一条稍微粗了点的大腿从大红的旗袍开叉处伸出,一下就搏得大家尖声喝彩。接着这位发高挽的古典美女袅袅婷婷地走出来,摔腰扭胯,如水蛇般轻柔漫舞。当音乐变作快节奏,“美女”一下原形毕露,将粉红的披肩展开,露出夸张的“丰乳”,向众人抛眉弄眼,在这人脸上亲一口,在那人腿上扭一把,等到退场时又猛地将手中的扇子打开,嘟起猩红的嘴唇作个飞吻。

  寸头挤在小新边上说,这是古代淑女还是青楼女子呀?菠萝说改革开放嘛,谁还管时代成份。小新也觉得好笑,先前的拘束和不适也淡了些。就想看丽达是什么打扮,照他的性子,可别穿个三点式出来哟。法国女郎埃及艳后都出场后,最后才是一身薄纱遮面的印度女郎──丽达!小新觉得眼前的丽达比《流浪者》中的丽达还妩媚动人,那光洁如月的脸庞,大而明亮的眼睛,眉眼间一点红纱,都是那么楚楚动人那么清秀亮丽。随着乐声,丽达十指飞舞,婉婉唱着《丽达之歌》:你是我的心,你是心灵的歌,快来吧,趁现在黑的夜还没散,你快来吧快来我的爱!

  抬头只见月亮在窗外,不见我心上的人儿,只有我一人独自徘徊。

  ……

  你可听见我一声声叫唤你?

  你可听见我一声声叫唤你?

  到了下个周末,丽达没来压台。大家正准备散时,菠萝突然跑来说,“丽达自杀了!”去医院的路上,菠萝说前几天“拉兹”从戒毒所出来,他跟丽达挑明,屋里人不让他再跟丽达在一起,要不然就莫进家门!丽达受不了打击,就拿刀片割了脉。几个人匆匆赶到时,丽达家人正守在手术室门口。丽达的两个哥哥一把拦住,问你们来干啥?还想让我们丢脸呀!滚!菠萝走上去解释,没说两句就被狠狠地打了一拳。一流气不过,冲过去对他们说,“像你们这样不把人当人,只会把丽达逼死的!”丽达的哥哥冲上来就要捧一流,骂道,“你是什么东西!男不男女不女的臭同性恋!”小新见情形不对,忙把一流扯开,拖着他往外走。走出医院大门,还听到背后不迭地叫骂:“人妖!异种!”






  三个人阴着脸回到一流住处,买了一堆啤酒吃食。喝了一些时,菠萝就大发牢骚,鼻涕口水都喷了出来。小新也觉得心里堵得慌,刚才的那些嘲讽冷语隐隐在耳,比挨打还痛心。小新摸着脸上起壳的指甲印,想起那天丽达为自己也为“拉兹”拚命,虽然他现在寻死不可取,但他这种爱是比一切山盟海誓都炽烈火热都更加真实的啊!小新不由想,丽达就是一只扑向火焰的凤凰,这种辉煌和残烈常人是无法体味和感动的。

  菠萝揉把眼,起身要走。说懒得想了,反正是这把命,还是回屋困觉实在些。走到门口,菠萝回身望眼小新,就啷呛地走了。小新被菠萝望一眼,坐得就不自在了,心想再坐下去,明天“货场”就有得热闹了。

  “新宝,不走好啵?”

  一流拍拍床沿,“你睡床,我打地铺,可以吧?”

  “那不是委屈你呀?”

  “又讲鳖话。就当陪陪我吗。”

  一流那可怜巴巴的样子,让小新心软了,他只好坐下扯谈。

  “我听丽达讲过,杭州妹是菠萝介绍你的?”

  “你信他的没早饭米吃。”

  “你不讲我也晓得。杭州妹是你过生日那天,菠萝把他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你的,对不对?”

  一流张着酒红的眼笑。

  “鬼扯咧!”

  “哪个鬼扯。你一笑就挨了边,我还不晓得你那几块名堂。”

  “你晓得什么口罗。我告诉你新宝,‘货’们之间的关系蛮复杂,你不太懂的。你只记住一条,在圈子里,不是你看见的事全都莫信!跟你讲,我十四岁入圈,什么样的‘货’没见识过。”

  “什么样的‘货’没玩过,是啵?”

  “也对。这十来年,我玩的‘货’五百怕都不止了。不过,玩久了也腻了,有时蛮倒胃口,就想好好地找个人安静地过日子,两个人守在一起,不欺不骗不来鬼。其实‘货’们也是常人,哪个不想找爱口罗!就算那些卖‘货’多数也是被逼的,被家里赶出来呀,生活无着落呀。不是为了钱,谁愿意跟自己不喜欢的人上床嘛。”

  “那你有没有碰到过这种‘货’?”

  “我讲了你莫笑我呵。”

  小新保证地点下头。

  “我十七岁那年在广州碰上一个外地的中年‘货’。那时我年岁小,蛮喜欢像他这样威武结实的男人。我主动跟他搭腔,两人扯上路后,我就把他带回旅社。没想到上了床玩得正起劲时,他不知从哪突然抽出一把枪。我当时吓呆了,老老实实听他的话把身上所有的钱掏出来。他穿好衣裤走到门口时,才笑着跟我讲,老弟,这是一把木头枪。”

  “后来咧?”

  “还有什么后来。后来就是我不蠢了,懂得保护自己了。什么样的‘货色’一眼就估个大概,一般不走眼。只是有点遗憾,一直没有再碰到个拿枪的,最好是真枪,那就看是谁修理谁口罗。”

  到睡时,小新就想,自己还算是有福的,没有碰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不然真不晓得如何收场了。后来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也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突然看到床边有个人影,一闪一灭的是只烟头,再仔细一望,竟是一流。

  “发宝了,还不睡?”

  “新宝,我一直想问你句话,……你究竟喜欢我啵?”

  小新赶紧闭着呼吸,静静地躲在沉默里。

  “其实在咖啡厅见你第一面,我就喜欢你了。我先只是喜欢你的外形,喜欢你的清纯。慢慢地我就喜欢你的为人你的本份了。我晓得你跟那个司机的事,我没有办法,只有耐心地等。那时怕你太闷了,就想让你去夜总会做事散心。新宝,这半年多来,我真是检点不少。你相信我吗?”

  小新咬着嘴皮,看着一流在一点点地撕开那沉默的一角。

  “我真是羡慕丽达。他爱得那么轰轰烈烈,爱得可以把命丢掉。比我强!比我活得跟晕鸡子样强得多!新宝,你愿意作我的四分之三啵?”

  小新继续躺在沉默里,躺在渐渐透明的沉默里;这沉默是这般脆弱,经不起一流手掌间蓄含的温情,挡不住一流低低的喃语和潮水般急促的呼吸……于是,小新如一叶扁舟,任那潮水扑天盖地地拥着,激荡着,一遍一遍地将自己打湿,他就如一尾徒劳扑腾地小鱼……

  在没有佳成的日子里,一流就像一剂镇痛药,暂时弥补了小新的伤痛和日子的苍白。这次不同于先前,小新是没有重负的,不存在压力和愧疚,心也正空着,像一只口袋,处于放什么都行的状态。一流一如继往地投入,身体和心都是忙碌的,极尽呵护和珍视,幸福得不知如何才好。由于小新多了些经验,他们床上的时光也是融和欢快的,一流更像指挥家,抑扬顿挫,很富有节奏感,将纯碎的性欲演泽得优雅美妙,让人有种回味无穷的意境。

  这种全新的境界让小新很是惊奇,也自叹弗如。他这才知道,所谓性生活,也是一种生活,需要去学习去融汇贯通,要适应对方的特性,也要发挥自己的所长。但即便如此,小新也没把爱字说出来,而是用的“喜欢”,不管一流多么用情,小新的奖赏也只是“喜欢”。对此,小新给自己的解释是:对佳成付出太多,爱的泉水几尽枯竭。

  一流不是浅尝即止的性格,他不愿只得个皮囊,拥有一副苍白的躯壳。这只能更加刺激一流,使一流加倍努力着,以至全身心地投入。在表面,一流还是微笑连连,洁白的牙齿继续闪着迷人自信的光泽,丝毫没有不平和委屈。来自心里的决心是坚定的,执着的,追求的目标非常明确,那就是要让小新甘愿把“喜欢”换作“爱”。

  这虽是一字之差,但却是摸不着的感性事情,用强是不行的,也不是一流的作风。为此,一流豪情万丈地上阵,调动起千千情绪,尽量营造各种情调,造出有别于“前人”的氛围和境界。一流的这种表达层出不穷,林林总总,手笔新颖大气,华丽而不失做作,雅致而不低俗。一流说得最多的话是,“我要彻底改变你!”

  平安夜,两人先在东城饭店咖啡厅吃西点。这里是小新和一流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旧地重聚,身份和心情都变了,带来的是温馨惬意,心绪就像一壶温烫的咖啡,沉淀了苦涩,释放的是浓浓的清香。在做成莲花状的烛光下,小新打开一流送的礼物:一块劳力士手表。

  “你这是什么意思?”

  “嘴巴莫翘。这是补送你上个月生日的。”

  “这么贵重,我戴不出手。”

  “你要不戴,就是嫌我俗气。”

  “你莫拿话急我,我真做点俗气出来!”

  “好好,是我俗,我俗得掉渣。你先细看看。”

  “看什么?”

  “打开表壳看看吗。”

  小新疑惑地打开表盖,见盖面上镀了几个金字:我的新,一流。

  “你嫌不嫌肉麻。”

  “你就当麻我吧。”

  接着去一医院旁边的基督教堂听礼拜。这是近几年兴起的流行,洋教的华丽与神秘,都成了一种时髦的膜拜。于是,不管是真教徒还是芸芸众生,不管是无瑕的学生们还是苍苍老者,大家都学着在胸前画十字,一边跟着同肤色的主教用东城普通话念“阿门”。

  小新挤在人堆中,周围是稚嫩好奇忙碌的眼睛,这显然与肃重的气氛不符,却是有趣的。特别是,那些在胸前忙乱画着十字的手指们,那些俗气吐露的阿门声音,也是有趣的,含着一些诙谐,仿佛是这些不伦不类的信徒才让耶稣大人更加痛苦着。旁边的一流揽下小新的腰,问:“你信不信?”小新一笑,眼睛望住房殿上那个骨瘦如柴,只剩块遮羞布的耶稣,心想他那么痛苦,我信他不也痛苦吗。一流看出小新眼里的意思,说你别这样,那是炼狱,是灵魂的一种升华。小新接口说,“那就等他升华了高兴了再说吧。”虽是不信,小新还被这座建于清朝万历年间的宏伟建筑所倾倒,为它高大宽阔的天顶和富丽堂皇的壁画所惊叹。小新觉出其中的不可思议,人们能够用智慧气魄修建起这么雄伟的建筑,却拜倒在一个连自己都无法解脱的人脚下,还呜哩哇啦地唱颂歌,这,真是阿门喽!

  圣诞过后,就是全国律师资格考试的日子。一流自然是最忙的人。小新只管一门心思应对考试,其余就不管了;一流不光是的士接送,还挎个包像家长守在考室外,包里是饮料灌头蜂王浆和鲜奶,比那些父母们还周到细致。等小新拿到崭新的律师证书后,欢庆的节目便是提上包,一车驶到市郊的风景区──月牙弯,住帐篷吃烤肉鱼虾,点一堆篝火学野人取暖。这是一个新开辟的旅游景点,加上天冷,游客稀稀落落。但正是这份清冷难求,景色也显得分外清丽,让人置身一种乡间的闲适轻快中。长江水沿着这里的沙滩卵石流过,把沙洲绕成一弯月儿,清亮得照见人影。踱步青草绿水的芳洲,你就当自己是月宫里的嫦娥,是鹃桥相会的牛郎织女吧。

  “白大律师,我的白包公,你得给我申怨啊。”

  “有何怨屈尽管从实讲来。”

  “呵是。小民这里有一诉状,请大人听好啦!”接着就是一串瞪眼瞎编的顺口溜:“月亮巴巴,肚里坐个爹爹,爹爹出来买菜,碰了一个奶奶,奶奶正在绣花,绣个糍粑,糍粑掉到井里,变作哈蟆,蛤蟆咕咕咕……”

  小新一笑,一流更来劲,顺口又编道:“新宝笑一笑,一流跳一跳,新宝摇一摇,一流变朵花。”

  学着花状的一流,终于把小新逗笑了,在小新眼中活浮了起来。穿过手舞足蹈的一流,佳成也在背景的夜空出现。两人的区别是显而易见的,从外形、家境、职业、爱好,反差太大了,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上,成对立的两方。小新身陷其中,有时就感觉自己是飘在空中的云,升不上去也降不下来。如果说佳成是醇酒,是越嚼越有味的槟榔;那一流就是一折热热闹闹的花鼓戏,是一碟浓烈的剁辣椒。他们更像两条河流,都在小新这里交汇,在小新心里翻腾卷荡。让小新烦恼的是,他并不是宽阔的河谷,怎么能融下这许多的激流起伏呢?原想着佳成会慢慢淡去,被一流一搅弄,倒有了重重叠叠模糊不清的样子。在小新心里,有些印记突现着,有些想念却沉淀了,有点支离破碎,难拾齐全了。

  阴历小年,一流邀了一帮“货”来玩。这是小新第一次以一流“侨子”的身份出现,“货”们调侃的打趣的,闹得花天酒地。但他们的祝福是真诚的,羡慕都堆在脸上,有的甚至说红了眼,蓄含着对一些旧情的念想,也是触景生情的感伤。爱人和被爱让他们这么焦渴,相爱的生活使他们如醉如痴,这些都让小新动容,让小新深深感动了。喝了一气,有人就要小新和一流表演节目,跟两公婆似的喝交杯酒,或是接个吻。一流是牛脸,一副怎么都可以的样子。小新知道是闹着玩,但多少有些放不开,别说接吻,就是喝交杯酒也不干,只把身子扭到一边,不吭一声。最后解劝的是肖主任,他起身说别闹了,去跳舞吧。

  到了JJ广场,小新跟肖主任坐在酒巴。小新说刚才幸亏你解劝,不然不知怎么收场,谢谢你。肖主任说这有什么,我们是老交情嘛。听说小新已经拿到律师证,肖主任说他们商场跟一家律师事务所挺熟,看能不能介绍小新去做。小新说那我就先谢谢你了。又说,回头让一流给你介绍个小“货”。肖主任也笑,说要硬是没有,你代替也可以的。
发表于 2008-11-23 20:49:48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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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居家渡日

  转眼到了94年。

  小新的单位搞优化组合,裁掉了一大批闲散人员。小新知道自己在领导眼中印象越来越不好,心里担心,便私下找了车间主任。主任是公事公办的态度,摊开手对小新说,裁谁不是我说了算的,得厂部综合决定。小新说你是主任嘛,决定权还是有的。主任嘿嘿一笑,说到时再看吧。小新懂得该怎么看,当晚就往主任家送去两瓶茅台和一段呢料子。主任当然是推三阻四,等小新走时,才隐隐约约保证,你毕竟是年轻人嘛,属于车间的骨干力量。我估计,你不会挨刀子的。

  过了一个月,公布组合名单,没有小新的名字。小新就气了,心里骂主任不是人,骗了自己一把。忍了半日,小新还是冲到办公室,当着书记和其他干部面找主任大吵了一餐。好些工人师傅围在门口看热闹,说小白这是怎么了?往常文文静静地像个妹子,一下变得这凶,连主任也敢骂,真不得清场口罗。

  小新发泄一场,气顺些了,麻木地在更衣室清理东西。朱哥闻迅赶来,问小新发什么神经?搞得要死要活,白白让人家看热闹。小新说我没得班上了,还管人家怎么看!发神经算轻的,发疯发癫才好!朱哥蹲下身说,你过细想想,这年把你几时正规上过班?不是迟到就是无故旷工,好些人天天上班照样被栽了,你叫主任怎么办吗。小新恨道:那他莫骗我沙!朱哥拍着小新的肩让他消消气,劝他这样去闹也不解决问题。他觉得小新不像原先了,没了那份纯,没了那份,变得有点不讲理,火气是越来越大。小新更气了,高声叫道:是的,我是变了!我变得不可理喻不可救药不可挽回了!我……我有什么办法口罗?我不变不行啊!朱哥问:那你现在怎么办呢?小新把清好的衣物又狠地一摔,靠到衣柜上,眼神木木地说:还能怎么办,回家吃白食作大少爷!

  晚上到“金太阳”,佩兰要小新散场别走,说有节目。小新想到又是吃宵夜,没兴趣的摆脑壳,老套路,没吃头。佩兰说你莫摆臭架子,今晚的节目你一定得去。不去的话,你以后就别当我大哥了。

  去的是佩兰的住处。小新不解其意,佩兰说进去就知道了。一进屋,小新见厅中的桌上摆着一只大蛋糕,上面插着几支蜡烛。佩兰蜜蜜地一笑,一扭腰从厨房里端出几碟吃食、一瓶红朝干白,然后把酒杯湛满,托小新一起坐下,这才托着腮告诉说:“新哥,今天我生日。”

  小新“哦”一声,搓着手说:“你怎么不先讲一声口罗,搞得我礼物也没买。”

  “不要紧,只要你能来我就蛮高兴了。”

  佩兰把蜡烛点燃,望着烛光默默念叨,然后鼓起嘴一口气吹熄。

  “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新哥,你晓得我刚才许的什么愿吗?”

  “不晓得。”

  亮起灯光,佩兰咬了咬唇,“新哥,我不想做小姐了。”






  “不做也好。”

  “我……我是说改变一下过法。”

  “怎么,你真准备开门面做生意?”

  “唉呀,……你是真不懂还是装傻呀。”

  佩兰两眼闪闪地望着小新,烛光映红了她的脸颊,红通通像片熟透的苹果。

  “新哥,你莫不是嫌弃我?”

  “怎么会呢。你怎么这样想?”

  “你看不出,……我是想跟你在一起呀!”

  “……”

  小新一下嗫嚅着嘴,不知该说些什么,心里一阵紧似一阵,脸色由红变作了白。他一边慌慌地避开佩兰的眼光,故意车转下身子,神情极不自然,像被了下的。“看你,脸皮比我还嫩,真像个娇生惯养的少爷。我想好了,明天我就去夜总会结帐,然后好好找个门面,跟你一道做小本生意。好啵?”

  “莫,莫。你千万莫那样。那样,会害了你。真的,我……我不是你希望的那种人。”

  “你知道我希望你什么?你放心,我不会拖累你的。作小姐几年,我还有些存钱,开个小门面尽够了。对了,我还告诉你,我已下决心戒酒戒烟,这你应该放心了吧?”

  望着殷殷一片的佩兰,小新真不忍将自己的那点隐私剥给她,也不想对她说,自己根本就是不喜红妆的男人。他怕那样会刺激了佩兰,会伤害了她纯洁的期盼。小新知道,自己还没有真心喜欢佩兰爱佩兰,不是现在已陷到圈子里,不是隔三差五地与一流来往,关键是心里还有个佳成,还有那份割舍不下的感情啊。面对佩兰挽留的目光,小新羞愧难当,只能默默地在心里说:“佩兰,我不配你。我真的不配你呀!”

  这年冬季,小新终于等来了一个新家。

  虽然,佳成跟何云花早已是名存实亡的夫妻,虽然他们的离婚大战从结婚那天起就开始了,但他们毕竟还是夫妻,是法律和社会承认的夫妻。其实,他们双方也想改变现状的,一个是心有所属,一个是死撑着面子,咽不下这口气。表面看来,日子是老套寻常地过了下来,就像一架老得掉了牙的座钟,只有陈旧的零件在努力地保持那份平衡和稳定。

  小新跟佳成提过两回,要他不要租房了。一是怕何云花知道了,影响他的家人;二怕分了佳成的心,让他负担太重。还有一点,即使是租了房,佳成也不能常住,他还得不时地回到那炮火硝烟的战场。对何云花和家庭来说,佳成都是不可逃避也逃避不了的。小新还建议,要佳成到自己家里来住,爹在三亚,没人管束,加上不用置备什么,碗筷用具都是现成的。但佳成不同意,说那样子不好,隔邻隔壁的会有看法,而且时间一长,何云花也能查到的。

  于是,在这么一个暖冬的上午,小新早早地来到杏子街口,心情很好地倚在路栏上,等着佳成带去看房。不久,佳成如约而至。两人走进杏子街不远,在一幢老色木楼前,佳成停下步,笑眯眯地说:“到了。”上到二楼,佳成打开过道顶头一间房门,小新禁不住张开嘴巴:两扇黄色圆形木窗,雪白色的屋顶,地上暗红的木板正散发着油漆的清香,一张棚子床,一张写字台,一个小圆桌和一部黑白电视机。

  佳成不无得意地说:“这是公司一位会计介绍的,租金蛮便宜。这几天请人把地板漆了一遍,电视是公司淘汰的。满意啵?”

  “满意!”小新从窗前回过身,兴奋地搂住佳成的脖子。

  “这是我们的家?”

  “嗯口罗。”

  “是我和你的家?”

  “嗯口罗。”

  “真的?!不骗人?”

  “嗯口罗!”

  两人鼻子碰着鼻子,眼睛望着眼睛,一份憧憬就慢慢在他们中间升起,像一幅脱离俗世的仙境,带着云山雾罩的美,让人兴奋得快要窒息了!两人嘻嘻哈哈地乐成一团,抱着滚着就势倒到地板上。两人都有些气喘不已,嘴里冒出一股股白气,热呼呼地吐着语无伦次的话语。他们笑够了,乐够了,就四平八摊着,像两张刚出炉的大饼子,浑身都散发着热情洋溢的味道。他们看头顶白雪般的开花板,看光洁闪亮的四壁,看那充漾在房间的金色阳光。总之,这将是个温暖如棉的家,像俏立寒风中出现的桔色灯光,像春梢的一点绿撑着无限希望。面对刚刚诞生出来的新家,两位主人都把心绪静下来,静静地享受着家所带来的清宁、温馨、和悄悄降临的点点幸福。他们都在心里深深地吁了口气,把一份艰难不易全吐出来,连着久蓄的相思。这时的他们,已是各自经历了一番周折和磨历,这周折和磨历就像一本书,教给他们许多东西许多思想。现在他们从这书中走出来,终于又走到一起了!他们带着书中的一份感受一份感叹,这是他们建立新家的基础,是维系支撑这个家的钢筋水泥。而且,这个家在他们眼里,并不只是遮风避雨的所在,不是一个简简单单吃喝拉撒的地方,它超出了一般家所具有的含义。对两位主人来说,家就像一只突然降临的大鹏,他们就是这只大鹏的粮食!

  小新从屋里搬来几床棉絮,一只立柜,一张写字桌。接着是贴画纸订窗帘走线路安纱门,买了锅灶买油盐酱醋,买了碗筷碟具买脸盆搓衣板。小新是忙得汗水涟涟也幸福涟涟。佳成没时间插手,他让小新慢慢来,说家务事是做不完的。小新不听,继续赶三赶四地忙,就像一个泥瓦匠,在用梦境作砖石垒砌修饰着新家。忙乱月余,家才真正有了家的样子。而一旦把家的日子过起来,小新的操持和劳累也才开个头。每日早起,小新去街口的摊子上端佳成最爱吃的牛肉粉,回来等佳成洗完吃完,打上摩丝亮亮地提着公文包出门,小新还得把床背叠好,拖洗地板桌椅,拾掇堆放的衣物。忙到中午,小新往往是随便混一餐,一碗炒饭或是几片饼干了事。晚边子,小新就去附近的菜场买菜,夹在婆婆嫂子们中间,跟弯七溜八的菜贩子讨价还价,为了一毛一两,小新也是鼻清脸红地争吵。有的菜贩子被小新识了奸,就求小新算了,说你一个后生,别太婆婆妈妈计较了。小新眼睛一瞪,说,“后生怎么了?后生就不过日子了?”

  杏子街毕竟不同于趸船,这里是街巷密织的老城区,挤攘着无数活生生的家庭。刚搬进来时,佳成对房东说小新是他老家的表弟,是来东城打工的。为了掩饰,小新还特意跟佳成学了几句铜关镇的土话。房东是个很福态的大嫂,姓余,她不像四十来岁的老婆,不跳舞不打牌,就只爱一门,唱戏。听讲她原先是市花鼓戏剧团的演员,跟李谷一是一同进的剧团,虽然没有像李谷一补锅补到北京,最后补得全国闻名,但也算是台里的一个角。余大嫂因为一场感冒坏了喉咙,正戏演不得了,她就隔常邀些人在天井里呜哩哇啦地唱花鼓戏,从刘海砍樵到打铜锣补锅,那份闹热就像鞭炮屑四处飞扬。

  小新被车间“优化”后,虽跑了几家律师事务所,担人家不是说他没经验,就是嫌函授生太秧了。所以小新白天就空闲下来,有时帮余大嫂倒茶续水招呼戏友,有时还被余大嫂硬扯着客串一回“刘海哥”。

  我这里将海哥好有一比呀。

  胡大姐:哎──我的妻,呵?

  你把我比作什么人口罗?

  我把你比牛郎不差毫分哪。

  那我就比不上口罗。

  我看你比他就还有多口罗。

  胡大姐你随着我来口罗,海哥哥你带路往前行。

  走口罗,行口罗。

  得儿来得儿来得儿来哎哎……

  其实,居家渡日远没有花鼓戏那般热闹花哨。一日日的平淡中,小新越来越感到钱的拘束紧张。佳成的工资有一半要交给何云花,剩下的佳成还得烟酒槟榔茶,还得方方面面地交际应酬。小新只有夜总会的几百块收入,算上小费也不到八百块。而家的支出是无时无刻的,就像总在滴水的管子,怎么补也不能不让它流啊。天冷下来,朝北的窗口哗哗地灌冷风,这得要添置一只取暖器吧;几床棉被厚絮不得少吧;小新穿的还是几年前流行的鸭绒服,佳成更是部队穿回的冬衣,无论如何也穿不出去见客的。还有,每月固定一坛煤气,三十度电,十来吨水,再加上居委会的婆婆爹爹们隔常来收治安费卫生费希望工程费等等。小新也想了办法来节省,比方给佳成买了呢子衣,他就不买了,取暖器争取只临睡前开一会,洗衣物就到外面的水池。

  另外,三天煮回饭五天割次肉,买菜时间也拖到天黑前那会。这么几个月下来,小新就瘦了黑了,脸上不见亮色,多的是油盐酱醋熏出的焦黄。小新这时才知道,家其实更像一只永远不会停转的搅肉机,你得不停地往里面加肉,才能让它不断地流出平安舒适来。

  为了家不致营养失调,小新知道光节省无济于事,得有源源不断地新鲜血液注入,他便把眼睛投到了夜总会的客人身上。每次买单时,看见客人大咧咧地摔钱,托着盘子的小新就妒忌得难受,眼光变得绿绿的,变作两只贪焚的手,恨不得一下就伸到那些厚厚的纸币上去。光这么一味地靠客人施舍小费不是办法,也太过被动,拿不了多少实惠。小新早听别的少爷讲,有一种消费金卡,客人签单能打至八折。要是自己能有这么张金卡,私自为客人签单打折,那折下的钱不就是自己的吗。只是有一点,金卡不是随便什么客人都能得到的。一般是总经理自主相送,对象包括经常来捧场消费及生意来往的一些朋友。

  怎么能得到金卡呢?小新首先想到了一流。小新看出张小姐是老板跟前的红人,而一流和张小姐的关系自不待言,通过一流,才最有可能得到这张金卡。自从归还手表后,一流就很少来“金太阳”,也没再去厂门口等了。但没关系,小新有把握,一流心里还是存着份喜欢的,他会帮这个忙的。

  约见的地点就在湘红餐厅,这是小新特意选定的。还是那张靠窗的桌子,菜样和酒水跟一年前一样,水煮活鱼好象还是那一条,闪着一层厚实的油光。重要的是,东城饭店的霓虹灯依旧闪烁着。一流准时到达,一坐下就笑唱一句:“谢谢你常记得我。”

  “怎么会忘口罗。”

  “没忘就好。讲吧,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一流的眼睛像探照灯,小新觉得白晃晃地刺眼,自己的影子在里面闪动,有点厚颜无耻的凌乱。

  “想……请你帮个忙,弄张卡。”

  “是金卡吧。”

  一流像闻到肉香的老鼠,嘻皮笑脸地凑近来。

  “新宝,要是我搞到卡,你怎么谢我喽?”

  “你想怎么谢?”

  “你要我提呀,那你死定喽!”

  小新一咬牙,气声道:“随你!”

  不过一个星期,小新在一流的住处拿到了金卡。小新捧着这张硬塑卡片,就像捧着一张神卡,慢慢在手心里变作一叠钱,欢喜得大叫了一声。这时一流蛮不知趣,凑在小新耳边提醒道:“新宝,今晚不走吧。”

  小新猛地从欢喜堆里爬出来,缓过神来,看着近在咫尺的一流,看着一流那意味深长的笑。没办法,他低下头,发出蚊子般的细声:“就,一晚。”

  “一晚?”

  一流渐渐收敛了笑容,几许温存也在谈然。“是啵,就一晚?那我不肯呢?”见小新惨兮兮的样子,一流突然哈哈笑起来。“傻宝,我是开你玩笑咧!”

  小新愕然地望着一流,被嬉弄的感觉全写在脸上。

  “你放心,我不会逼你的。我承认是蛮喜欢你,但不是现在的你。你晓得啵,我是不会用什么交易来换你的人,我要的是心!”

  回到杏子街,小新忍不住将金卡的事告诉了佳成,还拿出来给佳成看。佳成有点紧张地问是从哪搞的?

  这可是犯法的事,是要坐牢的。佳成最后强调一句,“我看你有些变了,被那里面的世道染了色喽。”小新气一跌,“你也这么说,都看我不顺,把我当什么了!”小新转身跑到阳台上,将自己藏在浓浓的夜色里。

  小新觉得被一流看贱已是难堪至极,现在佳成也不理解,不理解自己这般冒了风险去搞钱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两个人呀。佳成从屋里出来,从后面圈抱住小新的腰,他把头埋在小新脖际,说,“小新,我晓得你是为了我和这个家,但你想想,你要是跌了跟头,被抓了去,我怎么办?再讲,先前紧巴巴的日子都过来了,现在两人都有事做,还怕日子过不去?”

  大年三十,佳成得跟何云花一家团圆,小新只好到大姨妈家吃团圆饭,电视看到一半,小新就起身告辞。走到杏子街时,小新看到屋里竟然有灯,他怕是贼,就摸根木棒悄悄把门打开,却见佳成正坐在摆满酒菜的桌前。佳成也被吓一跳,指着小新手中的木棒说:“这是你给我的新年礼物?”小新把棒子扔到门外,酸酸地说,“你不在家陪老婆,跑来做什么?”佳成把小新扯着坐下,说,“陪你过年吗。”酒菜是佳成敲开店门让人现炒的,味道不怎样,吃进嘴里还是暖乎乎的。到零点时,隔壁左右都开门放除旧鞭炮,大人欢喜小人叫的,把天井里映得五颜六色,响声跟烟气浓浓地弥漫着,半天不得散去。屋里冷清味去了不少,天花板和家具都变得鲜艳起来。

  “又是一年喽。”

  “又去掉一岁喽。”

  “不对,是又长了一截。”

  “长了一截怎么样?还不是老了一截。”

  “你还嫌老?”

  “嗯。你没看到,我脸上起了砣,身上长了斑,都快成呕菜叶了。”

  “鬼扯!你才发芽,正有嚼劲呢。”

  “我看,给你嚼你也不敢嚼!”

  “哪里,我怕闪了牙。”

  说完新年祝词,就该规划和展望新年了。

  “成哥,我心里发虚。”

  “多吃点菜,填满肚子就好了。”

  “成哥,我脑子发胀。”

  “来,把酒干了,泡一泡。”

  “成哥,我不想晚上等不到你早上醒来摸不到你不想听你扩机响不想看你发颠似的两头跑。”

  “那你干脆把我劈开,留一半放冰箱里,随用随取。”

  “反正我不想再折磨自己了。”

  “你想怎样?”

  “……我韵不清神。”

  “我看,你还是成个家吧,”

  “你愿意?”

  “你不能为了我耽误一辈子呀。我想你成了家分散下心,可能要好些。”

  扯到婚事,小新就想起佩兰。她现在已不做小姐,在“金太阳”边上开了个杂货店。佩兰比先前静气多了,有小姐喊她去跳舞唱歌都一概拒绝,整日守在店里,竟然还学了打毛衣。小新有时去坐坐,佩兰总抓把蚕豆或是花生米,说没好东西招待,你就多嗑嗑吧。小新懂她的意思,一边坐着狠劲地嗑,一边望着佩兰忙碌的样子,心里也在不停地嗑着一个答案:我爱她吗?有信心和她建立一个完美的家庭,和她过一世吗?

  何云花的管束显而易见,佳成来杏子街留宿的机会越来越少,往往要找一大堆借口才能住上一晚,早上就匆匆赶去上班。不能留宿的晚上,佳成也挤时间来呆一阵,然后挨到不能不起身了,才慌慌地出门。小新要送,佳成就只让他送到巷子口,然后硬要小新打转。路灯下佳成的背影显得灰暗暗的,拖得老长老长,是种不忍离去的感伤。小新一直望到佳成的背景消失,剩了一条空荡荡的街,才贴着墙根踱回屋。一个人也闲得无聊,早早地躺到床上,把随身听的耳塞带上,在潘美辰那首歌中留连半天,心里才好受些。

  有回,佳成连着三天没来杏子街,小新只当他犯病了,又不敢去看他,打了传呼又不见回话,急得只能呆在屋里空等。好不容易佳成来了,小新见他全没犯病的模样,就问怎么回事?佳成支唔了半天,说何云花大吵大闹,好象是察觉了什么。这之后,佳成就更谨慎,有时几天也不敢来住。来了往往坐不了几分钟,何云花的传呼就追来,佳成不睬,传呼就响个不停,坚决得让人心怯。小新听不得这响声,心里早已忍不住了,他一下打开门,扬着手朝佳成大吼:“你滚!滚回你老婆那里去!”

  佳成也是满脸灰暗,搓着手立在那,不知如何是好。

  “小新,我也是没办法呀,你要理解我。”

  “理解?我已经够理解你了,可谁来理解理解我呀!”

  小新将脸靠在门上,心里充满了莫名的委屈和无助。佳成走过来,把门关上,轻轻替小新试去挂在眼角的泪水,然后把他紧紧搂进怀里。

  “莫这样,你一这样我心就酸。”

  “我早酸苦了。”

  “来,笑个给我看。”

  “我只有苦笑。”

  “苦笑也比没得笑好呀。来嘛,再不笑我吱庠了。呵,呵……”

  随后的一个早上,佳成还没起床上班,有人来敲门。小新迷糊着眼,也没多想,只穿了条薄薄的内裤。

  开门一看,竟是何云花!

  “你好!”

  何云花微微一笑,然后在小新惊讶的目光中徐徐地跨进门。何云花提着包在屋子中央环视一圈,嘴角挂着不经意的冷笑。

  “哼,蛮不错呵。”

  佳成这时醒过来,急忙在床上穿衣系裤,样子多少显得有些狼狈。他一边责问:“你跑来做什么?唉,你这是要干什么嘛!”

  何云花撸了下新烫的卷发,一付负气在胸的样子说,“你来得我来不得?那才出巧!”她横了眼佳成,然后转过身问小新什么时候租的房子?怎么也不告诉大嫂我一声呀,我也好来祝贺祝贺吗。这时小新哪说得出话,他怔怔地呆在门口,脸上已是苍白无血,像被当场捉奸的偷情者,脑子里充满了恐怖和后怕。

  “你也是的,新伢子没地方住,可以住我们家吗。你看看,这哪是人住的嘛,这衣裤怕是呕了几天吧。唉,到底是少了女人的,没人照应怎么行口罗。”

  何云花一边指责佳成,一边在屋里指指点点,就像位出门多日的女主人。而小新和佳成都插不上嘴,两人难堪至极地立在那,只能冷冷的盯着何云花,看她怎么把这出戏唱下去。

  “我看这样吧,过两天我叫人来搬东西。新伢子,我接你去我屋里住,你没意见吧?”

  小新不知所措地拿眼看佳成,佳成穿好衣裤,提上公文包来扯何云花。

  “走,有什么事我们出去讲。”

  “鬼扯经咧,这又不是我们公婆的私事,又不是见不得人,你怕什么?!”

  “你嗓子细点好啵,莫得寸近尺呵!”

  “你现在倒怕别个听去了,啊,你不要脸我还要脸!跟你讲庞佳成,反正这件事难得圆场,我下了狠心,不光要新伢子住进屋,我还要认他作干弟!”

  “那……随你!”

  出门时,何云花又退后一步,扶着门沿说:“新伢子,你准备一下,过两天就搬家吧。”说完挽发一笑,径直丁丁的下楼去了。

  小新这时才吁口气,一屁股坐到床上,眼睛直直地望着窗外。这下拐场口罗,暗戏变明戏,就只得任何云花去唱了。不消多想,何云花这下得意了,她肯定会抓住佳成的这条“尾巴”左摔右攥,照她的泼辣性子,讲不准还会去佳成家里大闹一场,或者到佳成的公司把他搞臭。总归一句话,她会掐住佳成的颈根不放,像玩弄一只细老鼠的猫。

  小新明白,突然地不期而至是何云花的第一步,认自己为干弟并“强行”住到她家,大概是她的第二步,那么,她的第三步将会怎样走呢?小新捧着脑壳想了一上午,最后只想清一点,不管怎样,为了佳成,何云花的一切要求都得应下!

  中午,小新把电话打到南福康公司。接电话的说佳成办事去了。小新又打传呼,等了一气佳成才回话。

  “她真的要我去你们家?”

  “……怕只得这样了。”

  “我问你,她怎么找来的?”

  “怕是暗里跟过我。反正这女人什么事都做得出的。”

  “那她清楚我跟你的关系口罗?”

  佳成没作声。

  小新急了,有点气急败坏地对着话筒叫:“那我是没得选择口罗?照她讲的搬去一起过?真要那样,我的天!那我们会是什么下场呀?!”
发表于 2008-11-23 20:50:44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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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三口之家

  是一个阳光透彻的秋日,小新背上白色筒包,怀着与旅游者然相反的心情,来到莲花小区一幢楼房前。敲开门,系着围肚的何云花竟笑吟吟地,以一位主妇尽有的热情迎出来,口里热闹喧天着。“啊哟,是新弟呀,我正等你呢。来,快进来,还站着做啥。”随之,何云花不由分说从小新背上寡下背包,领他到了小客房。“你睡这间房。满意啵?哪,这床被都是没人盖过身的,枕巾是我和佳成结婚时别个送的。我早起还喷了一道香水,桌椅我也抹过了。新弟,你千万莫客气呀,随便一些,就当是自己屋一样。”

  何云花做完欢迎仪式,转身去厨房做菜。小新这才从惊讶中出来,意外之后便是一份好奇。这是一套四室两厅的商品房,客厅一角是一套黑色真皮沙发,发出隐约的弹性的光泽;挨着的条柜里,收藏着唐三彩工艺嚣皿和瓷塑的观音;一台硕大的二十九寸索尼彩电,一套组合音响和两部影碟机录放机;头上是盏富丽堂皇的吊灯,顶壁有石板条装饰的圆心图案。整个房间散发着装修带来的胶漆味石粉,虽然有些刺鼻,但却是豪华和流行所具有的气味。小新来到阳台上,从这里往下看,有一排粉红色的车库,一个小巧的喷水池和大片点缀的绿地树木。小新在栏杆上撑着腮,就像无意中闯入一个人家,心里涌着茫然失落。身后就是何云花来河城一年多置办出来的新家,这个新家在她的手下,无不显示着殷实安康,她努力营造的是家庭的甜蜜和适意。

  伴晚,佳成下班回来。一进门,何云花就迎上去接过他手中的公文包,帮他脱去外衣,把拖鞋摆在脚边,弄得佳成愣怔了半天,以为太阳真的从西边出来了。趁何云花去端菜之际,佳成凑过头问小新,“她对你怎么样?”小新也压低声说,“奇怪,她蛮客气咧。”佳成挥下手,要小新放开些,管她搞什么鬼,想吃就吃想睡就睡。

  晚上小新从“金太阳”回来,见佳成坐在客厅,问他怎么还不睡?佳成指指卧房,说,“她要我跟你睡小房。”小新听了一喜,又隐隐觉得何云花不会这般开通,他肯让出自己的丈夫?等睡到床上,小新和佳成刚抱作一团,就听到隔壁传来叭哒一声,接着是一串拖鞋声,嘀哒嘀哒直响到卫生间,细细索索一气,然后又嘀哒嘀哒回到卧房。小新和佳成这时像被定了格,相互搂着大气也不敢出。安静了会,两人正要动作时,那嘀哒声音复又响起,清晰而坚决,就像急促的警声,又像不管不顾蛮执注地更声。这一来,小新和佳成便没了兴致,两人像突然漏了气的气球,一下瘪塌塌地摊在床上。

  其后的几个晚上,何云花就像个夜神,不断地制造出各种声响:喝水的咕咕声,开柜翻屉的沙沙声,最要命的是从卫生间传出的冲水声,哗哗哗哗,没完没了没完没了……小新听久了就尿急,夹着腿在床上滚斤头。气得佳成恨恨地骂:“死婆娘,非害得老子阳萎才闭眼!”

  第天,佳成跟何云花说小床太挤,还是想睡大床。何云花说,“天又不蛮热,挤挤怕什么!”佳成懒得跟她罗嗦,到晚上就先进了卧房。这晚小新从“金太阳”回来,何云花特意起来招呼一声,说佳成不惯跟人挤,你今晚可以睡个安稳觉啦。小新也回一句,“彼此彼此。”剩了小新睡在客房,突然没了那嘀哒嘀哒的声响,倒是怎么也睡不着,像对那声音上了瘾似的。

  对小新,对佳成,对何云花,这都是一种别致而离奇的三人生活。在这个特殊的家庭,三人的关系紧张而有序,表面是一派平和,相敬以待的样子;但在浮浮的言语下,有个话题一直沉在那,谁也不愿去碰它,谁也不愿揭开它,仿佛是埋着颗定时炸弹,弄不好就会炸出惊天动地血肉横飞来。这样的日子便显得漫长而无奈,像在细火慢劲地煨汤,得有足够的耐心足够的毅力,就看谁咬劲足了。小新是晚上上班白天休息,与两人接触的时候并不多,这在无形中让大家都松浮了些。






  这期间,“金太阳”的生意淡下来。大半的包房都空着,大厅的客人也是稀稀拉拉几桌,不到跳情调舞就走光了。这几天东城晚报上说,市里争对娱乐场所过多并有色情服务等情况,准备关闭几家夜总会娱乐城。生意一坏,少爷们就偷偷躲懒,请假开遛或是钻到包房打牌喝酒。张小姐变得像个居委会的老婆婆,脾气也坏了,见哪个少爷躲懒就骂,有时一个人神念神念地,脸色总不见睛。公关小姐都走得差不多了,剩的几个也懒得化妆,无精打彩靠在卡座里。

  在食杂店,佩兰问过小新,要是‘金太阳’关门,你怎么办?小新说那就没办法了,只有华山一条路,当律师!

  “七一”快到时,南福康公司组织员工去岳阳游玩,说是可以带家人同去。佳成回来一说,当即何云花就表示营销部也放假,她可以去的。她说还是学生时由老师带着去过,一晃十几年了。佳成瞟眼小新,对何云花说:“那你把相机带上,准备点零食水果。”何云花嗨的应了声,然后喜滋滋地起身收拾碗筷,还哼着花鼓戏的调子。小新本没心事去玩,见何云花这样起劲,就突然一转念,跟佳成说也要去。佳成头别别厨房,“你想跟她一路?”小新说,“那怕什么,她不嫌肉麻我怕什么!”

  火车到岳阳已是上午十点多,佳成的同事都是全家大小齐出动,像一支浩浩荡荡地家庭旅行团。在火车上,何云花一直坐在佳成身旁,跟人介绍自己是佳成的老婆,是做烟花生意的,还不时倚到佳成的肩头,甜甜蜜蜜的笑着,样子做得像是无比幸福无比溶的一对公婆。人家问怎么不带崽一起来呀?何云花睁着白眼扯谎,“崽跟外婆住乡下,就懒带了,怕吵咧。”后来有同事问佳成,“你不是还没得崽吗?怎么你老婆讲有崽呢?”佳成只得嘿嘿一笑,“你莫听她乱扯!她是想崽想疯了!”

  在岳阳楼前照相时,佳成没喊何云花,只跟同事和小新在一起左左右右地拍了好几张。小新一边对着镜头作笑脸,一边注意到人群外何云花冷冷盯视的目光。小新让佳成去拖她来一起照,佳成像没听见,兴致很好地跟人打着哈哈。小新却无法像佳成那么放得开,心情像被针扎了下,说不出的难受。当着众人,佳成介绍小新是自己的表弟,这就让小新更加难受。这是一顶涂了保护色的头,有掩饰的护罩,样式比较做作,小新戴上它,就变作佳成的表弟了。

  在整个游览途中,表弟和表嫂却保持着一段微妙的距离,就像金字塔的的两点,佳成就是那保持平衡的最高点。他们一个是做贼心虚的惶惶,一个是愤愤不平的冷眼旁观,但都没有急越的行为,大家都心照不宣,沉默为金。虽然表弟也叫着表嫂,帮她拿行李给她当风景导游,但表嫂不冷不热的表情是个信号,使表弟能时时记着自己是如何走进这个家庭,是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不过,表嫂也有放睛的时候。比如被佳成冷落的一刻,或者大家在草地上休息,表嫂都会主动说上两句。起先表弟是感到意外的,但一听话意,就知道不过是心里一下不平衡,是为了给佳成做面子才所为的。表嫂的话更像是带刺的玫瑰,沾着气恨和嫉妒,美丽的愿望是在一个恶劣的天气下开放的。

  佳成从岳阳回来就犯了病,两天吃不下饭,不时捂着胃直不起腰,脸色也蛮不好看,腊黄黄的,像一块烤得焦糊的腊肉。佳成坚持上了两天班,到第三天就支持不住了,进门就倒在沙发上,汗水落雨样直往下淌。何云花本来还在生闷气,见佳成病得这样,赶紧就跑到卧房拿胃药,倒了开水端给佳成。

  何云花一边解开佳成的衣扣给他揉摸,一边痛惜地说:“晓得自己胃不好,就莫上班。白天四处跑,晚上又休息不正常,这怎么了得噢。”小新搓着手立在一边,闻着何云花话里的味道,真是哭笑不得。

  二日,佳成休病假。趁何云花去上班,小新走进卧房。佳成躺在床上,脸色有些发白,陷在松软的床被里,有种陌生的味道。小新见一件女式睡衣搭在梳妆橙上,床柜上的镜框里是佳成和何云花的结婚照,两人都幸福涟涟地微笑着。小新闻着这股浓浓地家庭气氛,思虑一夜的想法更是坚决了。

  “成哥,我想了蛮久,……我还是走算啦。”

  佳成从被窝里伸手扯小新坐下,很奇怪地望着他。

  “她赶你么?”

  “没有。”

  “那为什么呢?”

  “我终归是要走的,早走晚走一码事。我看她对你也蛮好,我走了,你们也过得清静些。”

  “你未必看不出,她这是在演戏呀,为的就是折散我们咧。”

  “你不晓得,我这样住着几难受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想等你病好了,我就走。再讲,……有个妹子等了我蛮长日子,她最近催我给个实话,我不想再让她等了。”

  佳成把撑起的身子突地仰下来,望着房顶半天没说话。

  “你硬要走,我也没办法。你年岁也不小,是该有个家。我……随你。”

  佳成在床上躺了一天,公司就来电话催,他只好把胃药放进包里夹着去上班。二日上午,屋里只剩了小新一人,他先把自己的行李整理好,然后把客房客厅都打扫一遍,桌上的摆设和厨房用具也照原样放好。他想尽量都恢复原样,恢复到自己没来时的样子,让何云花感觉不到家里曾住过他这么个特殊的客人,让佳成找不到关于自己的印记,包括一丝一点的回忆。

  中午,何云花打电话回来,说她要跟外商谈笔业务,不能回来弄饭了,要小新自己煮面吃,冰箱里有鸡蛋。小新心里猛地一热,吞吞吐吐地说,“嫂子,我,谢谢你。”

  何云花问:“新弟,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事。我只是跟你讲一声,我要走了。”

  何云花在电话那端叫道:“你要走?走哪去?……我现在没时间跟你扯,等我回来再讲。”

  晚上何云花回来,进门就把包丢在沙发上,拖着小新坐下。

  “到底怎么回事?”

  “我东西已经准备好了,想住回去。”

  何云花不觉轻吐了口气。但她还是肃着脸问:“是不是嫌我待你不好?”

  “不是。我本就是有家的吗。”

  “那,佳成他同意你走?”

  “他是不乐意,是我硬要走。”

  何云花脸色不觉地阴下来,端起茶杯灌了几口,然后说:“新弟,你认为这样一走,就百事全了一干二净了吗?”

  小新见何云花那熟悉的气状又布满脸上,那不冷不热的眼神又出现了。小新有些不解,心里也生出一股气来。为了她和佳成这个家,为了今后三个人都好,自己除了一走了之,还能怎么样呢?自己这样做不对吗?

  小新没好气道:“那你讲,要我还怎么做口罗?”

  何云花望着小新赌气的样子,真恨不得把脸撕开,跟他把话挑明。她不知小新是真不懂,还是故意为难,如果两个人不是从心里决断,那搬走和住在一起又有什么区别呢?想起这几月来自己的苦心,方方面面点点滴滴都做了,却还是无人体谅到感受到,这就让何云花一下红了眼圈。最后,何云花摆了摆手,很灰暗地说:“算了,你们莫再玩把戏了,我真是受不了咧!”

  小新的留下暂时平息了彼此的正面冲突,就像航行的船只躲过一次巨浪的冲卷,谁又能保证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席卷的浪潮呢。不可否认,这种不合常理的三人生活是一些浮萍,只能是何云花的一厢情愿,愿望很好,实施的手法却有点强人所难,不伦不类。这样的日子将三个人都折磨着,唯一的主题就像张饼在他们中间翻烙着,冒着刺鼻的焦烟。

  当天气转凉,秋叶纷纷时,就到了佳成的生日。何云花调整好心情,特地请了假,在厨房里重整齐鼓地忙乱一下午,炒好的一桌子菜全是佳成爱吃的。香干子炒芹菜、粉蒸肉排骨、醋溜藕片、还有鱼丸子紫菜汤。小新下午去街上买回一只大蛋糕,一瓶红朝干白。进了门就帮何云花洗菜布置碗筷桌椅,还孩子气地凑到灶前试菜味。何云花举着锅铲问味道怎么样?小新咂巴下嘴,然后说味淡了些。何云花一试,突然用油腻的手指着菜说,“哎呀,我倒忘了,他口味吃得重,还是新弟你了解他些。”这一说,两人都觉得不对劲,赶紧各忙各的。

  到晚时,佳成突然打电话说回不来了,要跟客户草签合同。一放下电话,何云花脸色就变了,盯着红红绿绿的菜目不错珠,油油的脸也顾不得擦,弯弯卷卷的头发都湿湿地贴在额际脸庞,显得疲惫不堪的样子。

  小新坐在饭桌边,轻轻把打开的蛋糕又盖上,干白也懒得倒了,跟何云花说,“嫂子,莫气了,吃饭吧。”

  见何云花木头样不动,小新只好拿起筷子,挟把菜埋头吃起来。这么吃到一半,何云花突然撑着头呜呜咽咽起来,乱蓬蓬的卷发遮了半边脸,眼泪叭哒叭哒直往下落,一副凄凄惨惨的样子。

  “我这命真真苦哟!我这是前世造了什么孽呀,我一个女人家,忙了屋里忙外头,招呼他屋里人老老少少,招呼他吃招呼他穿,像敬菩萨敬祖宗待他,我比别的老婆差了哪样?又孬了哪样?……新弟,你凭良心讲,我哪点待你不周?哪处又把样子你受了?啊?不管他在外头做了什么,我都可以原谅他。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么,我要给他遮丑呵!……”

  何云花终于哭了,终于把她的心酸苦楚都哭出来了。小新含着饭团坐着,心里也是酸酸地难受。这时的何云花在小新眼里,不再显得艰酸刻薄,不再充满冷漠和敌视。相反,小新对她有了深深地同情,有了感同身受的理解。她的这番哭诉,她的这些怨词,都是积蓄于心多时的,现在终于像火山喷发了出来。小新想,她是再也演不下去这场戏了。为了她作为女人的这片苦心,为了她付给这个家庭的全部努力,应该为她鼓掌,为她喝彩!至少,应该感谢她用女人的温情来感化自己和佳成,用一个真实的家庭来昭示来证明。小新知道,何云花对佳成的爱对佳成的倦倦情感,也是一如自己对佳成,是在苦苦地追求不断地付出。正因为此,何云花的这些举动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小新的同怜,也照出了人世间那份可贵的真情。

  这夜,当何云花的哭声渐渐淡去,小新明白,她是把幕布徐徐拉上了。
发表于 2008-11-23 20:51:24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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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成家男人

  95年初,“金太阳”不景气关闭后,小新到一家叫正风的律师事务所作了一名见习律师。这得益于肖主任的帮助。芙蓉商场是正风的大客户,身为办公室主任,肖主任的面子正风不能不卖。事务所主任律师姓武,是北大法律系毕业生,几十年的法律生涯像只磨轮,替天行道为民伸冤都化作一笔笔代理费。武律师在法律圈子泡了半辈子,能够利用省委某实权人物的关系开路,人情事故自然烂熟于胸。所以武律师不光很买肖主任面子,热情地接纳了小新,还好人做到底,让小新兼肖主任所在的芙蓉商场法律顾问。

  在小新谢请的酒席上,武律师一再表示,这只是举手之劳的事,没必要弄得这么客气嘛。再说,在现今社会作人,没有白吃的果子,更没有白送白拿的果子。武律师在酒过三巡,不经意地问小新:“你跟肖主任是什么关系?”小新脸色绷紧,半天才掩饰说,“是朋友,一般朋友关系。”武律师的思维没被酒精泡软,他望下小新,“不止吧?现在你已进了正风,还有什么不好讲的呢?”小新躲避着武律师的目光,一边极力辨解。“真的,只是认识而已,蛮简单。”

  后来在“货场”碰到肖主任,小新把武律师的话学给他听。肖主任问为什么不说是很熟的关系?小新有点作贼心虚,说关系讲得太密了,怕武律师察觉什么。肖主任晒然一笑,认为小新多虑了。如果把关系讲远了,武律师很可能不会把他放在心上,以后工作起来难免有些阻力。

  小新没想那么远,只觉得能够找到这份工作已是很满足了,不管将来如何,至少应该感谢肖主任的大力帮助。肖主任听这一说,就开玩笑说,“你不记得了,你早就已经身体力行地谢过了,还想再谢一次?”小新忍不住一笑,想起和肖主任有过一夜后,一晃就是七年,便自嘲道,“我现在有这心也没这力了,不行了,老了?!毙ぶ魅蜗肮叩嘏南滦⌒碌募纾?澳阋膊慌鲁螅?谑Ω得媲盎垢宜道稀J遣皇枪治掖?憬?巳ψ友剑俊毙⌒旅蛔魃??哉馕侍馑?肓瞬恢?嗌俦椋?膊恢?歉煤蠡谀鼗故怯Ω们煨摇S捎诠ぷ鞴叵担?⌒潞托ぶ魅沃赜侄嗔诵├赐???S屑?娴幕??。如果说肖主任原先只把小新看作一个新“货”,只想用他来交换某种好处的话;那通过这段时间的交往,特别是小新工作踏实努力勤奋,使肖主任把小新看作了一位工作伙伴,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芙蓉商场底层新开了家茶社,名叫二度缘。下班之余和周末,肖主任和小新都来坐坐。这里原是芙蓉商场存放货物的地下室,现在承包出去,被茶社老板这么一利用,冬暖夏凉不说,还显得幽雅静谧,外面的喧闹吵杂声都隔断了,土色的砖壁木质桌椅和冷调的灯光,合成一种古朴自然的氛围。

  在搬出莲花小区的二个来月,就着微微烛光,小新第一次敞开心扉,回味起曾经渡过的三口之家和对佳成的倦倦情思。这种回味是在整理过去梳理过去,带着些沉淀的意思。成家、立业、责任,这些家庭和社会付与一个男人的义务慢慢出现在小新的视野,让他在不觉中体味成熟的艰辛和甘苦。

  肖主任成家二十多年,在调合家庭与心态方面别有所感。肖主任是七二年从贵州化回城后结的婚,老婆也是一同下放的知青。几年的知青岁月,肖主任除了和老婆谈情说爱,还遇到了他的第一个同性恋朋友。在当时的特殊条件下,肖主任和他都只把对方作为发泄对象。这是一种纯粹的身体发泄,不无避世的苦闷和无奈。这种私下交往,倒没有妨碍到肖主任对女性这一面的兴趣。在成家生子之后,肖主任有了精力和时间进入圈子,采取的方式基本是地下式和一次性,很少和哪个“货”有丝丝缕缕的纠葛。肖主任告诉小新,像他这样成家后的“货”,多数都能完成夫妻生活,维护家庭的和睦和稳定。





  “从性方面来讲,你喜欢跟老婆还是跟你喜欢的‘货’?”

  “当然是‘货’。但对于成了家的‘货’来讲,他们跟其他男人想法一样,沾花惹草吃点素食可以,心里也情愿,但要用家庭和社会地位来交换,那是一万个不肯的。这就跟有些男人在外面玩女人一回事,真正想离婚的还是不多。”

  “那这样,你们不是活得蛮累蛮苦?”

  “说是呀,有什么办法呢。除非不结婚,只要结了婚,你就不单单是‘货’,你还是个丈夫、父亲,是一个家庭的依靠和支柱。如果一个人没有勇气担负起这些义务,那他不过是个萎缩的男人罢了。”

  夏讯到来,长江水又涨起来,如往昔般浑浊凶涌。小新坐车从长江大桥上过身时,看见码头依然吊架林立,长颈鹿般的吊车又有得“草”吃了。货堆间人影车影穿梭不定,皇敲挥心窃婧斓淖靶冻担?挥心歉鍪煜さ纳碛傲恕S械氖悄侵货淮??泊在密密麻麻的船只中,一任江水缓缓地拍打。小新从四窗里一眼将它认出来,目光像被拴着的风筝,那记忆便如朵朵云儿弥漫着漂浮着,透着层夕照凄美的光芒……

  “五一”过后,佳成打电话来,说他双喜临门。一是被南福康提升为销售部主管;二是喜得贵子,终于为他庞家留了条根。佳成给崽取名江江。他跟小新说,“在长江边我们过了段最痛快最开心的日子。这些年来,你把心都扑到我身上了,我也没什么还你的,就天天叫几声崽,算是我的报答吧。”

  小新听了心一酸,他知道佳成是在有意回避自己,要把自由和空间还给自己了。江江满月,小新送了份礼。何云花态度已大有改观,身为人母的她,少了些急燥多了些平和宽容。这之后,小新就收捡些足迹,只跟佳成电话联系,一月难得见次面。小新暗暗地强迫自己冷静,用忙乱和杂碎来封闭那段感情的窗口。这就像缓缓沉入江底的泥沙,经过一番波涛翻滚的沸腾,渐渐沉淀下来,和着永恒的时间,来渐渐淡化和消磨了。

  佩兰已把副食店换成了槟榔店,小新就不用再嗑蚕豆花生米了。但佩兰对小新硬要转卖槟榔怀着担心。

  “你肯定卖槟榔一定赚钱?”

  “有这多人吃,还怕不赚!”

  “我没看你吃呢?”

  “但我喜欢闻槟榔味,没它还睡不着。”

  “你有病吧?”

  “大概,怕是病得还不轻咧。”

  要去云山市进槟榔时,佩兰又不放心。

  “你会挑吗?”

  “晓得的。”

  “晓得个鬼!跟你讲,要屁股尖肚子饱的,要纹路密色气青的。”

  “你莫念槟榔经了。别看我不吃,我拿到手里一闻就晓得好不好。”

  “你这大的本事?我怎么没见过?”

  小新嘴一瘪,“你才晓得吧。还有好些事你不懂咧。”

  到了九月的一天,小新和佩兰正式在三喜宾馆的龙凤厅举行婚礼。

  这是一个温和清朗的日子,雨后的天空洁净如洗,碧绿的街树和花丛也是清翠的。在主婚人朱哥的一番唱礼中,小新和佩兰一拜爹和李姨;再拜各位亲朋好友;然后是夫妻对拜,以示相濡相敬和和美美。

  来宾中,有南福康销售部主管庞佳成和铜关烟花制作有限公司驻长经理何云花及他们的小崽江江;有华侨商店采运部的童武和他在附二医院作护士的老婆;有福翔个体修配店的老板彭福和他的儿子彭翔翔。当然,还有依旧是黑发油亮衣冠楚楚的一流、菠萝、丽达,作为工作伙伴的肖主任也是必不可少的。

  席间,小新领着佩兰穿梭于酒桌,端着朱哥已兑了白开水和雪碧的“酒”,任由大家大呼小叫的碰杯祝贺,开着大荤小素的玩笑。人家叫喝交杯酒,俩人就弯了手臂别扭地去喝对方的酒杯,人家要小新连干三杯,小新就毫不犹豫地仰头干三杯。佩兰让小新少喝点,就是白开水也怕胀破了肚子呀。小新打着酒嗝,见人就点头就碰杯,脸上固定着微笑,像一个机器人似的。等转到佳成这一桌,小新都已经上了两趟卫生间。

  这一桌除了佳成和何云花,还有佩兰的几个姐妹和正风事务所的律师们。跟武律师他们碰了酒后,旁边的何云花早已举了杯子站在那,笑呤呤地把佩兰拉到身边,上下瞧几眼,一边啧啧地说小新,“你好福气啊,这亮的老婆哪去找哟!怪不得一直没听你讲,是怕别个抢了去吧。”

  小新这时的笑脸倒淡下来,根本没往佳成这边看,只客道的跟何云花轻碰下杯,说了两句感谢的话语。

  佳成也是和佩兰碰下杯,刚要坐下,何云花把他拖起来,“你还没跟新郎碰杯呢,你这作老兄的也不晓得给老弟贺两句喜。”没办法,佳成只好应付的走到小新面前,匆匆地碰下杯沿,算是有个意思。一流和菠萝他们就坐在邻桌,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小新来敬酒时,菠萝就捅小新,指着正在瞄佳成的一流。这是一流第一次看到佳成,脸上的表情就像个拼盘,酸甜苦辣都有了。

  婚后,爹正式搬到李姨家,两老的黄昏恋终于有了结果。爹搬走后,小新把新房的东西移些出来,新房作为睡房,爹的房间就成了书房,客厅里是一套拐角沙发,一个电视立柜。厨房是佩兰布置的,淘汰了老式的煤气灶,换上无烟灶台和抽油烟机。这么一布置,加上佩兰的忙碌,小新就过上正常的婚姻生活了。

  小新成了居家男人后,像大多数男人一样,每月发了工资就把钱交到佩兰手上,自己只留很少的零花钱,绝对的诚实,一点都不隐瞒。以前小新每月总要置件把衣物,现在是想都没想,那些赶时髦的尖领短袖衬衣细条纹纱裤,还有一流送的耐克运动帽阿的达斯T恤都压在衣柜里。小新的行装换作了白衬衣蓝西裤,外面套一件深黑的西装,朴实大方温文而雅,显着一种事业男人的韵味。每日早上,佩兰准备好早点,两人吃过后,她去开店门,小新就夹着公文包去正风上班。小新是正风最年轻资历最浅的律师,且是唯一的见习律师。为应酬事务,小新也抽上了烟,半月后烟瘾就大了,一天一包还打不住。烟牌子慢慢固定下来,盯着稻花香一个牌子,口味一直不变。

  有天,佩兰肚子不舒服,胃口不好,人显得无精打彩。小新让她休息,佩兰不肯。

  “我今天去检查了。”

  “真的?”

  “医生说有三个月了。”

  “是崽还是女?”

  “性急鬼,哪看得出吗。”

  “那我摸摸。”

  “又讲宝话。”

  “摸得出的,我的崽会让我摸的。”

  “……摸出来吗?”

  “好象他在睡觉咧……”

  佩兰有孕后,小新总算从武律师手上接到一个离婚财产案。这是小新第一次作代理,虽是蛮简单的民事纠纷,但办得漂不漂亮直接关系到他在正风的业绩,对他这个见习律师来说,案件就是升职的基石。

  有天从当事人家里出来,正碰上一流和一个小年轻。小年轻是个生面孔。脸庞瘦削,粗短的胡子缀在两腮,显出一种毫气和英武。穿着是一身名牌,手上套着个发亮的绿戒。小新凭直觉他不像“货”,特别那双不大的单眼皮下,隐隐透着冷峻淡漠的光芒。一流就不同了,还是那付吊儿郎当的样子,一手大咧咧地搭在小年轻肩上,脸上涂满装扮出来的虚荣和自负。一流把插在裤袋的手抽出来,点着小新说,“到底是成家男人呵,又是领带又是西服的。嗬,还叼上烟啦。”小新说哪有你快活喽,像老树兜子一天一发春!一流也不窘,等小年轻去买饮料,才放缓脸色,说,“才认识的小伢子,不是‘货’,但还能接受。”小新笑道:“一些时不见,领域又拓宽了,连不是‘货’的也发展起来啦。”一流嘿嘿一笑,说要不是他表哥跟菠萝长一脸的陀,凭我的本事,一样玩得上手。

  隔了几天,菠萝路过正风。菠萝用胆怯而羡慕的眼光看着装饰华丽气派的会客室,在小新洁静的不锈钢桌面上左摸右看,眼珠子像金鱼的泡泡眼,毫不掩饰他的浅识和感概。谈到一流时,菠萝告诉小新,那个小年轻不是本地人,听尾音像是武汉那带的。小新问他做什么事,菠萝说打流的,天天跟着一流馆子进馆子出,一流还给他买了一些衣服。小新说你劝劝一流,别把钱不作数。菠萝说我哪劝得醒,还是得你这老情人出马才行。小新想一流也是太好面子了,场面上绝不掉价,自信过头也是不得了的。等空闲时,小新就打电话给一流。

  “……不管你找什么人,你细点心啊。”

  “我怕么子!谁还敢动我念头不成。”

  “你莫起劲,到时栽了斤头都不醒神。”

  “你莫为我操空心了。你那位四分之三呢?还好吧?”

  “……难得见面。”

  “你还忘不净他?”

  “嗯。”

  “新宝,你要是把我四分之一的心,我就烧了福香喽。”

  “你有福那我就惨了。”

  “我真的是烂布屑了?”

  “对!没一块周正处。”

  “乖乖,我在你眼里成了垃圾喽。”
发表于 2008-11-23 20:52:10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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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一流之死

  一月后,突然传来一流被杀的消息。

  消息是菠萝转告的。他在电话里慌慌地说:“……死相蛮惨咧。一流光突突仰在床上,那根东西被人割了,血湖血海的,眼睛还直瞪起!”小新当时握着话筒,半天没回过神来,然后就是震惊,摇头,不可思议的张着嘴。电话里是菠萝六神无主地焦急,一个劲地直问怎么办口罗?怎么办口罗?冷静下来,小新才记起问一句:“凶手抓住了么?”菠萝说:“抓鬼!人影子都不见一个。新宝,我们这下怕是都得跟着倒霉了,要是公安局查出我们跟一流都是这种人,我怎么好在单位呆口罗。”

  正如菠萝所料,一场涉及全市各个行业各等人物的调查开始了。被传唤者绝大多数是同性恋者,从一介平民、工人、学生、职员、教师到科长、经理直至副厂长书记。这就像一张庞大的网,由一人带出二人再四人,从一流见过一面扯过几句话的“货”,到那本影集中合过影的外地“货”,更不要说和一流上床“走场”的,林林总总前后达三百余人。负责传讯的劳动区派出所,一时人来人往穿流不息,“货”们在这里哭的哭闹的闹,唯唯缩缩躬腰遮面,还有的撒野放娇,搞得干警们像看活把戏,眼界大开。有的“货”根本没见过一流,连他长得什么样也不知道,只是被别人连带着叫来。为了交差,他们搜肠括肚地把自己认识的“货”全抖出来,连怎样相识的,怎样“走场”的,是在什么地方“走场”的,都细细末末地抖了出来。

  小新自然是重点审问对象,从一流影集中相片的数量到三三两两的证词,小新在公安人员眼中是个疑点最多的人物。在案发现场,也就是一流的住处,公安发现了一个日记本。在审讯室,小新听到了其中几段。


               3月3号星期二

  今天认识了一个新“货”,叫白立新。他是老肖带出来的。年纪不大,长得蛮条,也很文静。本来机会蛮好,被杭州妹搅了下,小白就不乐意了。不过也好,看他火气揪天的样子,大概对我有点意思吧。


              5月10号星期四

  听萝鳖讲,新宝找了个司机,两人准备做“侨子”。我听了蛮不高兴,把萝鳖拖到JJ去跳了半夜舞,又到“货场”随便找个人发泄了下。我总搞不懂,我身上不长陀脸上不长斑,又不少钱少物,新宝怎么就不欢喜我呢?出道这些年,我是第一次被人晾起,他娘的卵!


              8月16号星期五

  这几天真是过得韵味,我总算得到新宝了!不过,他说我太俗气、太好面子,商人味重了。我不晓得怎么表示对他的喜欢,给他买衣服他不要,带他去吃饭跳舞他也不开心。我看出一点,新宝心蛮纯,感情细腻,思想还比较传统。其实这正是他区别于人家的地方,也是最让我中意的。跟他在一起,我有时有这种感觉:我是呕了多时的烂泥塘,新宝是我这塘里长出的莲子肉!





  小新全没想到一流这花花公子还有记日记的习惯,从来就没听他说过一个字。望着公安手中的日记本,小新心里酸得不行,眼光渐渐湿润起来。这是一流从未示人的独白,是一流埋在心里多年的情感,也是对自己的不倦情思呵。小新不得不动容了,自己在一流的心目中竟是这般纯洁、这般美好。想起那次求一流搞贵宾卡,小新真觉得汗颜不止,愧对一流的一片心啊!此时,公安的声音仿佛变作一流在天际的倾述,又似乎是他唯一留在人世的一番感慨……小新听得撑着头,脸埋在臂弯,泪水止不住地滑落下来。在这一串串泪水中,一流表面的高傲自满被悄悄洗去,连同着他的虚泛油滑,就像剥了壳的春蚕,露出一颗真诚执着的核。

  唉,挺括入时的一流呀,面子撑得比天大的一流呀,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呢?

  由于一流在日记中的坦露,公安就抓住小新不放。他们要小新解释,为什么?为什么?最让小新难受的是,这些公安人员鄙视的目光和一串串毫无遮羞甚至带着满足稀奇心理的问题,逼得小新脸红耳赤无法适从。面对十几双怀着各种心思的目光,小新说什么都觉得是耻辱,说什么都会自讨没趣。一流对自己的爱意,他们能理解吗?一流为自己的所做所为,他们又懂得这份心态吗?

  好在小新有不在现场的证明,在超过四十八小时审讯后,公安局把瘦了一圈的小新放了出来。在重点审查对象中,除了小新,还有菠萝,丽达。菠萝是只要公安不公开他的身份,不影响到他的单位,他是有问必答,全心合作。在审问单上按手印时,菠萝缩着手求公安,“我已经蛮配合了,这手印可不可以不按?你们不会把这张纸拿给别人看吧?”而丽达最让公安头疼,从他那不伦不类的穿着,到他黄一缕白一缕像泰国人妖的头发,公安就倒了胃口。但丽达不管那多,他提醒公安,在一流被杀的前些时,他和一个外地小年轻和他表哥有来往。公安本对丽达不感冒,后来又没有查出这两个人,他们便初步把目标定在这些同性恋者身上。他们的理由是,死者是同性恋,来来往往的也全是同性恋。从凶杀现场来看,死者是在熟睡中被杀的。除了女人外,还有哪种人能和死者共枕呢?五天后,解剖和查验完毕,公安局通知一流的父母来为死者料理后事。一流的父母几天都没来打个照面,公安发通知也没用。这之前,小新在派出所见过一流的父母。他们都是另立了家室,地位和身份摆在那,面子也许比失去儿子更重要。当时他们在公安人员面前一问三不知,尽量回避关于儿子的敏感问题。小新在旁边看着,越看越扎眼,越看心里越难受。他不是为自己,是为一流抱不屈!好在一流是看不到了,要是他知道自己的父母竟是这样无动于衷麻木不仁,连儿子的尸首都不认,一流会不会阴魂复原,跳出来大骂一通呢?小新还想到,怪不得一流以前从不提及自己的父母,仿佛他们从来就不存在。在这个只剩了金钱的家庭,一流还有什么好说的,有什么温暖和留念哟。出于礼貌,小新过后还是在门口拦住一流的父母,介绍自己是一流的好朋友,并好心提出自己是律师,有需要帮忙或是找委托人,他愿意作他们的律师。一流的父母一前一后地站住,他们极不相信的看下小新,轻蔑的神情挂在脸上。一流的母亲像避恶神似的退了两步,指着小新鼻子说,“你给我躲远些,看你也不是好东西!人不人鬼不鬼的,还想让我们出丑呀!”一流的父亲还有些风度,经过时,无声地按了下小新的肩。

  家人不来领尸,公安局就可能送到火葬场一烧了事。小新先在电话本上查到一流父亲的单位电话,打了一下午也没找到人。晚上,小新和丽达找到一片宿舍区。丽达还是几年前跟一流来过他家,那时他父母正在闹离婚,他母亲已搬出去了。凭着一些印象,两人还是找到了。在楼下,丽达突然说不上去了,让小新去谈。小新知道丽达是怕自己的样子惹一流父亲反感,就没多说,自己上楼去敲门。

  一流父亲已另成了家,对于小新的到来,不光是惊异,更多的是恐慌,好象小新会带来不祥,会给他平静的家庭带来什么不测。小新自然是被堵在门口,一流父亲没一点请进的意思。“你要干什么?”一流父亲只伸出半个脑壳,细眼珠子透着紧张不安。小新早有思想准备,也理解这位局长父亲的难处,见房里有女人和孩子在伸头张望,便轻声叫了声周伯,“请你放心,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想跟你谈谈,好吗?”这时有女人的声音在催问是谁?一流父亲更慌张,忙转身解释了几句,然后不很情愿的和小新出了门。

  在路边一间冷饮室,小新特意挑了最里面的位子,并让一流父亲背对门口。小新的律师身份和几许体贴,让一流父亲放缓了脸色。

  “你怎么找到我家的?”

  “哦,我去问了派出所。我实在不忍小明再躺在冰柜了,他已经遭到不幸,你能看着他孤零零地走吗?”

  一流父亲狠劲地吸烟,将脸埋在烟雾里。

  “我就这么个崽,我……心疼啊!”

  “说句不该的话,小明生前没得到多少家庭的爱,他这最后一次,你还不给他吗?”

  “我的明啊!……是我害了你啊!”

  “周伯,如果小明在世,我想他最希望得到的就是您的理解。”

  追悼会终于在南郊的火葬场召开。这是个睛朗无云的日子,天空碧蓝如洗,没有一丝风,火辣辣的热气从地面蒸发起来,让人气闷不已。在山脚,特有的菊花石散漫在山坡沟壑和干沽的河床,路边有不少打制菊花石的加工厂,嗡嗡的电锯和叮叮的打石声,是这里唯一有着生气的声响。因着阳光的无比强烈,火葬场四周那一排排石碑,便亮花花的耀着人眼,大片的山梁也是苍白的。

  在二号大厅门边,小新和丽达在给来宾发白花、签名册。不一会,一流的父亲来了。他戴着付大墨镜,小车没坐随从没带,进了会场就背对大门。亲生父亲如此,其他亲属就别提了,总共也就十来个人,大部分都是跟一流要好的“货”。丽达肿着双眼睛跟小新说,“哼,菠萝太不是人了,最后一眼都不来望。”菠萝不来小新早有预感,而肖主任能在签名单上大大方方地落笔,倒有些出乎意外。

  哀乐声起,众人肃目而立,向花丛围绕的水晶棺三鞠躬。一流还是那身浅紫色西服,一双黑色的亮鞋。

  由于天热,已经发泡的脸上涂了一层浓妆,显得特别的夸张骇人,像徒劳添上的几笔生气,更觉萧瑟惨淡。

  虽是一棺之隔,却已人间地俯,黑幔长垂白纱缠绕,几日前还鲜活的生命就这般静止了,这般永远地逝去了,真是让人心寒胆伤啊!泪眼朦朦中,小新似乎看到阴阳轮回,一流又醒转过来。他依旧穿得鲜亮标致,打着縻丝喷了香水,而且依旧是一付傲然自信的神情。在小新耳畔,似乎又听到一流的喃喃细语,听到他深情款款地轻唱:长江的水是绿油油,你我的爱情才开头;你是我的心呀你是我的肝,你是我生命中的四分之三……
发表于 2008-11-23 20:52:43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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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真正的凶手

  忙乱月余,案情一直不明朗,凶手留下的手印唇印都对不上号,嫌疑人一个个被排除,只有一些零零碎碎的线索。这期间,报纸电视都有连续报道,热点不是因为一起谋杀,而是同性恋这个敏感的社会话题。电视记者走上街头采访一些市民,在对于怎么看待同性恋这个问题上,有的表示理解,有的模棱两可,也有的用冷笑和回避作回答。小新从电视上看到,接受和理解的多是小姐女士,先生们则是怕引火上身似的,好象态度一暧昧,自己就成了同性恋。

  与此同时,关于同性恋起因环境以及存在的危害程度,都有专题讨论。这些讨论很快形成一个气候,在报纸上杂志上如火如荼地展开。性学专家人文学者大学教授,包括机关干部解放军战士平同百姓,都积极地参与进来。他们从古至今从中国到外国,引经据典,他们用事不关已的姿态发表看法,就像人人是医生,在解剖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

  小新也被陷于其中。晚报社和市电视台记者打来电话,要求采访。在小新拒绝后,他们又追到正风事务所,把守在门口。小新听到同事在背后议论,客户也采取了回避。小新忍无可忍了,他把这些记者们引到另一条街上,然后不无冲动的拍着报纸说:“你们想要我说什么?这上面说的还不够吗?告诉你们,我不是病人,更不是鬼。我是人!”

  影响在一日日扩张,记者的追访同事的私语,有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更像是地震前的一些预兆。心无所托,就想走出去散散心。现在没有了一流相陪,小新只能独自去“货场”了。因了全方位的讨论和爆光,“货场”一下变得寡淡冷清,再加上不时有陌生的记者别有用心的躲在黑暗里,大家就更不敢现身了。这么危险的地方,小新也不知为什么要来。是想看看一流所熟悉的树影墙角卵石路?是想与那些“货”聊聊一流,听他们说说一流曾辉煌的艳史?小新哑然一笑,心里的悲凉却是更甚了。

  有晚,意外地碰到丽达。他跟个外地“货”在一起。丽达介绍说是武汉来的。扯谈时,小新听他说武汉早些时也有个“货”被杀,钱物都被洗掠一空,好象是两个年纪不大的青年干的。这一说,小新猛地想起那天跟一流在一起的小年轻,还提到他有个表哥。小新上了心,当即请丽达和那人去喝晚茶。

  其实,这人也只是听说,没有亲见,具体情况谈不上多少。他隐约记得有人叫过他们的外号,是什么黄陂二春。喝完茶出来,小新自顾先走了。那人恍然过来,跟丽达说,他原来只是想听我讲故事,对我全没兴趣呀。

  小新把听来的情况跟派出所汇报,却没有引起他们的重视。在杂乱无序的办公室,每张桌上都是一厚本卷宗,干警们呼五呼六地进进出出,风似的将那些卷宗扇得哗哗响。接待小新的干警脸上露着不耐,对于小新说的情况,他只在一张纸上记了几笔,然后就起身忙别的去了。出门时,小新回头望眼桌上的卷宗,就想一流的案子也该是在里面的吧。心里为一流不平,觉得一流是在受着冷落,不知哪天才能冤屈重报。

  到了又一个星期,正好有个经济案子要去武汉取证,小新心里一振,觉得这是天给的良机。在圈子里打听一个人,以干警们的身份,可能不得其道;小新就不同了,他是圈内人,受信任的程度就要高多了。

  只说一声,小新就申请到这份“苦差”。动身前,又从菠萝丽达那里打听到武汉的“货场”位置,他们还特意画了张图,上面有几个“货”的联系电话和姓名。他们也为小新所感,详细地告诉小新怎么与人接近怎么与人交谈,还说了些武汉“货”特有的习俗。丽达最后忍不住说要跟小新一道去,小新没有同意。隐然地,他觉得只有自己独立去完成,才对得起一流。对,这次出行称得上是历险,如果凶手真是叫黄陂二春,如果真能找到凶手的话。想象并不可怕,相反有种激情充溢心头,很有战士出征的味道。虽然情绪难免有点纷乱,却是清晰的,简洁的,目的也很坚定,像面大旗在脑海中烈烈地展开了。





  小新背的是佳成送他的白色筒包,包里装着那例个案所要举证的条款,一张武汉市地图,一些换洗衣物,另外就是写有凶手特征和一些联系电话的本子。一早,跟佩兰交待几句,给佳成打个电话,然后小新就出发了。

  一到武汉,小新就着手办取证的事,等到顺利地办下来,天色已经黑净。小新照地图所示,在“货场”附近找了家旅社,吃饭洗澡之后,这才一路问过来。

  “货场”位于汉口一处繁华十字路口的街角,车水马龙人流穿梭,粗粗一望,也不知哪个是同行哪个是外人了。九点过后,晚班车开走,街面上空落许多,这时小新就不难看出,那些不急于赶路的来回逡巡的蹲在门面和街边的,就基本上是“货”了。小新先装作路人打个来回,不用记数,就感觉人数要比东城多了好几倍,也不似东城“货”那般躲闪萎缩缩的,一个个在路灯下挺胸挺背,把自己光亮的一面展现出来。

  小新在这段路行将转弯处住脚,掏出烟抽上几口,然后回身第二次走动,这次的脚步明显放慢,眼光也不像先前那么匆匆,而是有了停顿有了探寻。这样的步调是典型的“货”步,信手游闲,松驰的神情和徐缓的手臂,都是一种信号,充满引诱和渴盼的意味。走到一半,反应就出现了。经过几个聚合的人身旁时,有人发出哎和口哨的招呼声。小新没有停步,从他们轻佻的手势和扭动的腰胯,就能看出,他们不是小新想要交谈的对象,他们可能带来的坏处是,你一当开口,所说的话就成了四掠的风。要是把真正的凶手惊动了怎么办?

  在路边的树栏,小新先了个稍暗的位置站定,双手抱于臂前,以一种静默的姿态等待着。在几个人来回走动和瞄视后,终于有人上来搭腔。来人操着一口汉话问小新是不是江那边的?小新说什么江那边?那人听小新说普通话,就说原来你不是武昌的。又说看你这标致,定是上海的吧?小新含糊地应了声,转而小心翼翼地问:“你认不认识黄陂二春?”

  那人一笑,“原来你喜欢‘春’啊。”

  “什么是‘春’?”

  “就是乡下人嘛。”

  小新这才搞懂,二春是指的这层意思。也只好就势接口说,“对,我是喜欢‘春’,特别是黄陂的。”

  其实小新连黄陂在哪方也不清楚。

  那人鼻子明显地哼了下,连声再见也没说,就走了。他走后,又有几个“货”来搭腔,也是说不上两句,就被小新的“二春”倒了胃口,像看稀罕物上下打量一番,很是失望地走了。小新坚持站到零点,看到“货”影渐稀,也没了兴致,躅躅地回了旅社。

  二晚,小新照菠萝丽达给的电话号码拔了几个,有的不在家,有的是不想见面,最后是一位姓付的来赴约。付先生是几年前出差到东城认识的丽达。小新把情况一说,付先生很热心地应承下来,当即就拿出电话本,一口气打了十几个电话,然后陪着小新在“货场”转了两晚。

  付先生的朋友中,有人只听讲有这么两个人,经常是一起出来;有的也见过这黄陂二春,说长得蛮年轻,不太有“货”味,至于其它情况就搞不清了。付先生跟小新说,武汉三镇的“货”超过三万,形形色色犹如大海,这样找不是办法。付先生有个主意,既然那两人是黄陂人,还不如直接去黄陂走一趟,直掏老巢。

  回去的日期已拖了一天,武律师打了几个电话来催,小新很是犹豫了。他想,毕竟自己不是公安,又没有真凭实据,捕风捉影地去找人家,搞不好会捅出大漏子。付先生倒是劝小新,既然来了,不妨死马当活马医;而且黄坡离武汉就一个多小时路程。小新被这么一劝,就咬牙想,也是,难得有这般机会,自己再争取一下,说不定这一趟就能让一流瞑目了。

  为了赶时间,付先生特意请了假相陪。小新很过意不去,就买了一条三五烟。付先生坚决不收,说你这么做就是瞧不起我们武汉人。大家都是一路人,就莫分什么彼此了。付先生说,圈子外有人瞧不起我们,不理解我们,难道我们自己还不团结不相互帮助吗!说得小新不住地点头,心里如一团呼呼的热火。

  黄陂之行果然有收获。通过付先生的一个朋友,知道黄陂二春刚回来一趟,西装革履神彩飞扬,颇有改头换面的味道。最重要的是打听到他们现在就在武汉,住在虹神花园,好象跟一个包头在一起。这包头幸好付先生认识,而且还有些熟的。小新把三五烟给了付先生的朋友,然后和付先生赶紧坐车往回赶,气也没歇地赶到武昌,来到虹福花园西头一幢欧式洋房。敲开门,包头正好在家。两人刚坐下,包头就笑付先生好福气,找个这么靓的。没等付先生解释,小新忙抢在前头说,“先生你也一表人材,又有这么好的条件,怕是身后排着队吧,能不能把相好的喊出来让我们见见?”包头不知是计,大模大势地说,“不巧,他刚走,到他表哥那去了。”听这一说,付先生有点存不住气,忙问包头,“他长得么样?哪里人呀?”包头说不怕你笑话,是黄陂乡下的。虽然他不是“货”,玩玩还是可以的。小新这时已经心里有数了,想着越来越接近了,若真是凶手,该怎么办呢?小新这么心里七上八下地跳,付先生怕包头察觉,不经意地碰下小新的腿,转而也擦把额头泌出的汗,没话找话跟包头聊起来。

  这么捱了一个多小时,包头的那位相好终于回来了。他一进门,小新眼睛猛地一亮:他就是跟一流在一起的小年轻!他手腕上还带着块银亮亮的劳力士!

  好在小年轻已记不起小新了,稍坐一会,小新和付先生不动声色地从包头家出来,马上就去了虹福花园所在地的派出所。小新向值班公安讲了两个小时,又用付先生的手机打回东城劳动街派出所,经一番解释证明,派出所才答应行动。

  两名嫌疑犯押解回东城后,劳动区中级法院开始受理此案,不久便要开庭审理。在等待出庭的日子,小新哪里也不去,从正风一下班就缩在家里。丽达打电话来,说付先生跟他通了话,称赞他交了个好朋友,这么义道。还带问小新好。小新听了勉强笑笑,一点都不觉得自豪。想着马上就要出庭,随之而来的提问和解释都有可能暴露自己的隐私。事到临头,不出庭是不行的。嫌疑人是自己出头抓回来的,没有有力的人证,法庭还是无法定罪的。

  这种烦恼无从说起,也只有跟佳成讲讲了,就算听他两句安慰也是好的。佳成的态度有点出乎意料。他在电话里先是惊讶的叫了声,继而不懂小新为何冒这大的风险,最后是想不到小新还结识了这种人。他责备小新,“你以为你还细?怎么这么不懂事呢?你这不是做好事,你是引火烧身!”

  小新听着话筒里嗡嗡声,被佳成说得乱麻麻的心开始七上八下地摇晃。佳成的恨语不无道理,他的担心也完全可能出现。一当出现,那所付出的就不是一时的义气和冲动了。细细一想,小新觉得武汉之行含了某种偶然,就像一流的魂灵在昭示自己,借自己的手来申冤,来完成一项使命。这显然让小新有些措手不及,有些慌乱不定,对于将来的出庭指证,思绪心态都还没调整过来。小新茫然的是,自己的所作所为将付出什么代价和后果呢?

  佩兰的肚子就在这一日日中大起来,行动也越来越不方便,隔几天就要吐酸水,胃口蛮不好,不思茶水不思鱼肉。眼看着佩兰挺起老高的肚子,小新更是心事重重,阴云布面,眉头都结成死陀了。佩兰却没在意,脸上整日是堆满喜色。有时一个人摸着肚子吃吃地笑,将为人母的兴奋憧憬充溢在脸上,像一幅人间最美的风景。

  爹比佩兰更高兴,三天两头提些补品水果,叮嘱佩兰不要干重活,不要呕心气,走路要当心,千万不能跌跤;李姨也做出好婆婆的样,天天煨鸡汤煮莲子枣子,还劝佩兰别去守店了,他们两老照应得过来。佩兰也听公公婆婆的话,索性就百事不伸,由着小新屋里屋外的忙,她只管捧着肚子好生的睡好生的养,静待十月分娩的那一刻。

  “佩兰,你会生个崽还是生个女?”

  “你是想要崽吧。”

  “我随便。”

  “鬼扯!你是本老黄历!比你爹还老黄历。”

  “那又怎么样?谁不喜欢崽吗。”

  “好,那我给你生个崽。”

  “真的?”

  “当然喽。……哎哟哎哟,新,快来,我要生了……”

  把佩兰抬到附二医院,不到一小时就生了。佩兰没有食言,真的是个崽咧!小新蹲在产房门外,听着佩兰的嘶叫和小崽哇哇的啼哭,猛地把烟头按灭,手狠劲叉进头发,心里一时不辨喜愁,乱麻麻的思绪挤在一团,就像自己刚刚降临人世的崽那未知的命运一样。
发表于 2008-11-23 20:53:21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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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沉重的代价

  崽满月时,案情有了变化。两名嫌疑犯不知用什么手腕,聘请了东城最大一家律师事务所专事刑事案件的律师。这名律师姓钱,是刑事案件的专家,著有《案犯心理探究》等学术著作。钱律师不光是省里的名律师,还常被省外的大老板请去打官司。钱律师年近五十,一头厚实油亮的头发,粗重的眉头和一双炯亮的眼睛,透出他冷峻的一面。

  钱律师接手案子后,从死者的遗物中,发现了小新与一流非同一般的关系;他还在劳动街派出所调出所有传迅笔录,并在其后针对小新背景的调查中,钱律师又发现一个出现频率很高的名字:庞佳成。

  作为主要证人,钱律师对小新开始采取正面功势。坐在正风窗明几净的会客室,钱律师把一叠背景资料摊在膝上,眼光从小新的衣着到举手投足,最后停在小新脸上。

  “白先生,絮我直言,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不敢想象资料中的你会是个律师,而且是在大牌事务所任职。”

  “以钱律师所见,我应该在哪?”

  “我最初的感觉,你跟那些……人,应该是差不多的。”

  “没有固定职业、没有正常稳定的婚姻生活、属于社会的不安定因素,还有丑陋的心态,是这样吗?”

  “我承认,是有点出乎意料。”

  “你不会只是来表示你的惊讶吧。”

  “当然。你的工作环境和社会地位,让我有了充足的信心。我的意思是,一但你出庭作证,你的名誉和地位可能都要受到损害,甚至可能失去,你不会没有考虑吧?”

  “如果说不怕,那是假话……”

  “你现在收回还来得及。作为律师,这方面的程序你是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但凶犯如果是因为我不能伏法,我想我一辈子都会不安的。”“你未免太武断了。你我都清楚,直到目前,没有查到现场目击者,也没有发现嫌疑人的指纹。还有一点,我的当事人并不是同性恋者。这虽然不是最重要的,但在法官和誉论眼里,这种倾向性是显而易见的。”

  “钱律师,你是有名望的大律师,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你不会忘了吧。”

  “有些话只是局限在书本上的。”

  “如此说来,在你眼里,人是分了三六九等喽?”

  “这不是我分不分的问题,而是现实承不承认的事情。我提醒你一点,别忘了自己的另一层身份。”





  “我没忘!有像钱律师这样的人经常提醒,我哪敢忘呀!”

  “白先生,请别动气,有话好好说嘛。”

  “没什么说的了。如果说先前我还有犹豫的话,那么从你进门那一刻,特别是听了你刚才一席话,我的决心是下定了!”

  “何必呢,冲动只能给你带来不利。”

  “有什么不利我都接着。钱律师,我们法庭上见吧。”

  “你!……好,白先生,请别怪我不客气,我会让你看看身败名裂是个什么样子!”

  二日,钱律师径直来到南福康公司。在林副总办公室,钱律师将案件的原委详述一番,特别是一流和小新之间的同性恋关系,都极尽想象地作了渲染。钱律师向林副总和相陪的办公室主任秘书们说,“因为白立新在此案件中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鉴于贵公司的庞佳成与他来往甚密,想请你们提供一些庞佳成的个人资料。……”

  钱律师一说完,办公室主任和秘书一同望着林副总。他们都见过小新几面,从钱律师话里已听出小新和庞佳成可能也是那种关系,加上庞佳成是林副总一直裁培的对象,且把他提为分部经理,这一下林副总怎么收场呢?

  林副总半天没作声,突然把茶杯往地上一摔,大骂一句:“庞佳成,我挖了你卵蛋!”

  不过几天,南福康公司上上下下就像刮起一股台风,中心直对着佳成。有的人不信,说佳成找了老婆生了崽,连妹子都不玩,还会去玩伢子?有人说这有什么,现在这社会千奇百怪多得狠,人都有些活腻了,换个口味有什么不行。稍微了解些的就想到佳成夫妻感情一直不好,他老婆不是电话就是扩机,原来是藏着这号事啊。林副总忍了几日,终于还是受不了这比搞女人影响还大的丑事了。他叫人把佳成找来,当着一办公室的人直当当问:“我问你,你小子到底是不是男人?啊?你还长了陀卵吗?你说!”

  在一双双探照灯似的眼光下,佳成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变青,冷汗热汗吧嗒吧嗒地直往下落,像烤焦了烤糊了的饼。林副总的骂声就像一把尖尖的锅铲,一下一下狠狠地插着佳成着佳成。

  “你蛮有狠啊,不玩女人玩男人。你怕是想学外国人开洋荤,赶时髦去得爱滋病吧!我一直蛮信任你,蛮看重你。呸!我算是瞎了眼,看中一个比太监还不如的家伙!太监还晓得找尼姑咧,你却干这断子绝孙的玩艺。……你听着,从今天开始,你那经理不要当了,什么时候把你心里的脏东西洗净了再来上班!”

  灰头土脸如软蛋的佳成顺着墙根滚出了公司,滚到阳光普照的大街上,不一会就化了。那男人的自尊自信,那平日撑得红红润润的面子,咣咣一下,就碎得稀巴烂,自己都闻得着那股恶臭,走哪臭哪了。佳成挡着脸,垂搭着眼皮,他突然怕见着阳光了,怕那如刺刀般锋利的光亮了;就是街上陌生人擦肩的一瞥,都能让他胆颤心惊魂飞魄散。

  好不容易回到家,赶紧捂上被子,从头到脚死死地盖住遮严实。何云花下班回来,已听到风声的她,二话不说,一把揪开被子,以鼻地骂开来。“你现在晓得躲了,晓得丑的味道了。你开先怎么不躲?怎么不收场呢?你给我起来!你不敢出门我女人家更不敢,我比你更见不得人,人家会戳脊梁骨骂我瞎了眼,骂我找了个不是男人的男人!”两岁的江江吓得缩在沙发上,不住嘴地叫妈妈,可怜巴巴地哭着。

  何云花发了两天脾气,然后不吭一声就把佳成的妈妈和妹妹喊来,跟她们说,“这是你们家生出的崽,你们来管管吧。”佳成的妈妈七老八十了,哪听得懂儿媳说的什么恋呀,只晓得儿子是不得已才成的这门亲,儿媳是从没给过好脸色的。她当娘的当然是护着儿子,只要外面没找女人,你管他跟谁恋。何云花气得跳起来,“你不晓得,你这个崽比那玩女人的还没得出息咧!”佳成的大妹妹到底读了几年书,晓得同性恋是怎么回事,但她不相信,以为又是嫂子在起埂子,屎不臭非要挑起臭。三个女人你一句我一句,就在床边搭台唱起了戏,敲锣打鼓,热闹得快把屋顶揪起来了。何云花像只斗得性起的公鸡,红着双眼睛跳到床上,硬把佳成扳过身,逼他朝着他妈妈和妹妹。

  “姓庞的,你要有狠,就当着你屋里人讲清楚!”

  一个是母亲怜爱的望着崽,一个是妹妹怀着疑虑瞄着哥。屋里一下安静了,静得让人憋闷、让人窒息。

  佳成像才从黑暗中出来,眯眯着眼睛,谁都不敢望,望什么都心跳神慌。佳成干脆眼一闭,猛地把何云花推开,从床上一蹦下地,卷起衣物摇摇颠颠地就往外面冲,像一只拚命逃窜的过街老鼠。

  佳成这时没再用手挡住阳光,路人的眼光他也根本觉不到,他只觉得浑身泛力,大脑一片空白,心就直往下沉,像有无底深渊在等着他。佳成气喘吁吁地来到正风律师事务所,没像往日朝人点头微笑,也没有等在会客室,而是直冲冲进到小新办公室,走到正在整理资料的小新面前,然后挥手就是两耳光。

  “我哪点对不住你?你要这样来害我!啊!”

  “你!……”

  “我被你害惨了知不知道!我要你收手你不听,是你惹来的鬼律师。你呀,你这是要逼我死呀!”

  望着佳成垂胸顿足的惨相,小新这才领悟过来。

  “是不是钱律师找了你?”

  “他找我干什么!他是去揭我的老底,出我的丑啊!”

  小新想到钱律师那句话,心气腾地涌上来。小新捂着发烫的脸,觉得这一耳光不是佳成打的,是钱律师打的!这时,因了两人的吵闹声,事务所一些人都在门口探头张望,武律师拔开众人问怎么回事?小新懒得解释,拖着佳成挤出人群,离开了事务所。小新在路边拦了部的士,要佳成一起去劳动区法院。佳成把手一摔,说要去你去,我是没脸见人!小新没法,说那你先回家,冷静冷静。佳成头也没回,吸着双拖鞋就消失在人群中。

  在刑事庭找到钱律师,小新强压口怒气,把钱律师拖到一边。

  “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这么狠毒?你应该知道,这是侵犯他人隐私!”

  钱律师当然知道小新所指。他一付轻描淡写的样子。“像你们这种人还想要隐私权?是不是有了这权利就更加胡作非为,乱社会和人家的生活呀?”

  “无耻!卑鄙!”

  钱律师倒不急不气,像欣赏自己的作品,抱起手臂眯眯地笑。“我先就劝过你,可你不听。这下你看到了吧,感觉怎么样?”

  小新不吱声,眼光直直地射向钱律师。他慢慢走近两步,突然手一挥,啪啪,狠狠地扇出两耳光。

  “这是还给你的!”

  边上有人来劝阻,小新像头愤怒的狮子,张着大口向钱律师怒吼:“姓钱的,我告诉你,你就是杀了我,做了鬼,我也要做证!”……

  回到家已是半夜,小新连忙打电话给佳成。何云花接了电话,一听是小新就叭地把电话挂了。小新只好打佳成的扩机,等了几分钟没反应,接着再扩,一口气扩了十几个。佳成一直不回话,小新的心便悬了起来。白天见佳成那失魂落魄的样子,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小新知道佳成是好面子的,现在事情一公开,他会不会……不敢多想,小新赶紧又打给何云花,说现在不是堵气的时候,万一佳成想不开呢?何云花半天没出声,然后哇地哭出来,把小新的心也抓碎了。

  佳成回话是到了清晨。电话在小新怀里响着,把他吓一跳,一听是佳成,才长长地吁了口气。

  “你现在在哪?”

  “……对不起,小新,我不该打你。我知道这怪不得你,这都是命啊!”

  “我不怪你。你先别讲那多,你赶紧到我这来。”

  电话里半天没声音,小新喂了几声,才传来佳成的声音。

  “小新,我真想来看看你,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哟!……可我来不得,我不能来,那样我们就又会陷进去,又会遭到报应啊!”

  小新听着佳成异样的声音,心扑扑猛跳,哆哆嗦嗦地不知道怎么劝他,话筒都被紧紧握出了汗水,像是握着佳成的手臂:“成哥成哥,你听我劝,你千万莫做蠢事呵!你不会不听我的话吧?我是小新呀,是你的小新呀,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嘟,一串盲音刺耳地扎进小新耳里,像死神凄历的笑声……

  当晚,从云山县人民医院传来佳成的消息。小新和哭得走不动的何云花匆忙拦了部的士。车内何云花已哭得没了声音,司机在小新一声声催促下将车开得飞快,车窗外树木飞逝,东城很快被摔到后面,近郊的山岭和成片的菜地出现了,夕照也出现了,在开阔的天际处霞光一片炽烈,在静静地挥发着最后的辉煌!

  赶到医院时,从云山岩顶上摔下来的佳成只剩了一口气。在急诊室的小房间,躺着一脸苍白的佳成,他的头发间流出的已是血浆了,左肩和两条手臂被岩石擦得皮开肉绽,腰腹和肚子像埸破的气球,那些震坏的内脏从口里不住地趟出黄水和血水。这付凄惨慑人的样子,使好些围观的人摇头叹气眼圈发红。而几个年轻护士小姐在包扎时手都有些哆嗦,其中一个实在忍不住,赶紧跑到外面哇哇地吐起来。值班医生也是一脸的无奈,看这样子,人是再搬动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咽气了。发现佳成自杀后把他抬来的几个和尚也不住地合掌念经,沾着一身的血水走了。哭得晕了过去的何云花被抬到输液室,医生护士们又忙乱起来。虽然已通知了南福康公司,但一直没有一个人露面,就连电话也没有一个。这时急诊室清静下来,剩了小新一人呆呆地立在门口,眼里映满了佳成的血,通红通红。好一会,小新才蹑蹑晃晃着身子,拿起没了用的纱布,缓缓移到床边,开始给佳成抹身。

  “你这懒家伙,怎么还躺着不起,就想着享清福是啵。你自己看看,这弄得像个血人,我怎么给你擦吗。你先前多爱干净呀,天天要去长江泡一回,还把我也带着上了瘾。……我知道你好面子,怕丑,受不得一点别个的样子。记得你那年冬天就给我讲过,你要有这么个清幽归处就满足了……没想到你真的应验了自己的话,……你怎么这么傻哟!就算要走,你也应该告诉我,你为什么丢下我呢?我是你的小新,是你最喜欢最珍爱的人呀-…来,你莫再装睡了,你用这多血也吓不住我,你不就是想抽支烟嚼口槟榔吗?我收回我的七字训行不行?随便你抽随便你嚼行不行?成哥,我擦得这样累,你答应我一声口罗,你莫这样子吓我,我害怕咧,我受不了咧。听见没有,成哥,成哥,你醒醒,你醒一醒啊-…”小新用手指给佳成梳理头发,用纱布擦着嘴角流不完的血,将浸满血的衣服一条条撕开,擦试那肿得老高的胸脯,擦那只剩了一层皮的肚子。可小新不敢擦两条手,那里是绽开的白肉和森森的骨头,他没办法擦了,佳成变得这个样子,让小新拿什么去擦啊!终于,佳成的手不经意地动了下,眼皮也一点点地张开,呵着的嘴发出轻微的咕咙声,细长的血水开始变得汹涌,一股一股直往外冒。啊!天老爷真的开眼了!小新一下扑上去,泪如雨下的大叫:“成哥,是我,我是小新呀!”

  佳成似乎认出了小新,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丝笑,乌黑的嘴唇在血水中缓缓嚅动。小新看出佳成要说话,可是他嘴里发不出声音,他被一股股的血水淹没了。小新心痛如绞,急切间,他把纱布一丢,将嘴嘬起,嘬成个小圆,轻轻伸到佳成嘴里,一点点吸吮起来。小新吸一口是血水,再吸一口还是血水,霎时就吐得一地鲜红了。小新的眼泪就这么成串地滚落着,一颗颗滚到佳成的脸上身上嘴里,和佳成的血水溶在了一起。两人都成了血人,一床一地的血水就成了他们倾述不尽的语言。他们的嘴紧紧地粘在一起,吸在一起,一条红色的河流在中间穿越流动。这是他们今生最后一次共呼吸,最后一次把深深地爱吐给对方!

  当佳成吐完最后一口血,也吐出了他留给小新的最后一句话:“……心愿……我一世爱……你!”
发表于 2008-11-23 20:54:03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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