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拿走的记忆

　　他毕竟还是离开了。
　　过去的一切，如同夜以继夜的梦境，纵然真实却水过无痕。当我回忆起它们的时候，没有任何物证或人证，能够将那些过往清晰地唤醒。不过这样也好，我可以安慰自己：这记忆是只属于我自己的。
　　这记忆是没有人能拿走的。

　　我一直叫他姐姐。因为认识他的时候我还很小，所以固执地认为性别是可以忽略的客观条件。从主观角度来讲，管一位男生叫姐姐总比称兄道弟显得更亲切一些。
　　好吧，那就姐姐好了。何况这样叫他的人不只我一个。那时圈里的朋友们都叫他姐姐，因为他名字的缩写正好是JJ这两个字母。我不过是受了别人的启发。
　　姐姐整个人是个谜。
　　和圈里所有姑娘都保持着几乎让人联想到暧昧的良好关系，然而内心深处始终止水无波；总是以穷人自居，不放过任何一个蹭饭或逃单的机会，然而极偶尔的时候也会为朋友一掷千金；热衷于圈子里的每次聚会，但却不和其中任何人建立既亲密又长久的友谊；会用自嘲的口气说起自己的一些糗事，但另外的一些却绝口不提……这就是他，乍看是位面白唇红的英朗男子，平时总是好脾气地微笑，更多时候沉默地倾听，可当你想了解他更多的时候，却发现他在自己的心中筑着一道难以翻越的墙。
　　沅沅，你心太重了。他曾经这样对我说。
　　你心事太重，又总是想得太多，这样你会很累。他说。
　　很久很久之后我听懂了他的潜台词：
　　“而我也承担不起。”

　　姐姐曾经教导我。对，就是这个词。他在那些漫长的时光中，认真地、不厌其烦地让我明白，人是不可以对他人寄予太多期望的。他反复用自己为例，让我学习到一种姿态，即：付出的同时放弃收到回报，不允许自己或他人将任何情谊记得太牢。
　　我以为我是了解他的。不论这个想法正确与否，我的确学到了他的一部分。
　　在我最低落的那段时间，他邀请我去他的家乡旅行。也许当年的他，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还存在着某种美好的期盼，而当年的我完全是只丑小鸭，这样的我对他来说，大概算是个安全的朋友。
　　那个冬天，安徽很温暖。我记住了山里的云和雾，记住了古街的细雨和街上的老人，记住了晚上温暖的脚炉以及老掉牙的摇摇椅，记住了床头厚厚的书……于是我忘掉了身边生活中的许多烦恼。
　　没有反复说谢谢。因姐姐不喜欢别人的回报。
　　所以只是把种种感激记在心里。记牢。
　　我毕竟是个心重的人。

　　时光匆匆流过，我们之间的距离变得越来越遥远。过去的圈子象泡过雨水和眼泪，洇开了层层误会，褪去了很多曾经美丽的颜色。在我心里，姐姐仍然是我的姐姐，然而姐姐是怎么想的呢，不知道。他变得越来越沉默，不再会把自己的各种想法告诉我们。尽管每次我找他玩时他仍然很高兴，但是我却总觉得有越来越多的人和事驻足在我们之间。当然，错多在我。
　　已经不想提自己是如何无奈却固执地，让姐姐感到为难、恼火和失望的了。纵然说了又有什么意义呢，连姐姐自己都说，不要再提了，我早忘了。
　　或许都已经忘了，然而我们的确互相欠了很多。
　　我们先后离开了帝都，这个本来就不属于我们的地方。我离开时，有无奈却有更多欣喜，但我知道姐姐是不愿意离开的姐姐离开帝都时我没能去送行。后来他惊鸿一瞥地回来过一次，没有通知我，说是怕耽误我考试。我得知这个消息的当晚哭得一塌糊涂，并发誓再也不认这个姐姐了。可是，可是在他最近一次回来的时候，我还是口是心非地去见了他一面。
　　那一次，他是为了参加面试才到北京来的。由于时间很赶，这次聚会请了一大批人，不用姐姐解释我也知道他这样做的原因：他心里没有任何一个人被放在重要的位置上。哪怕在座的人中，有他相识五六年的老朋友，他也不想与其中任何人单独叙旧。
　　对的。写到这里我感到了，姐姐总是不愿回头。
　　那天午饭后我们去钱柜唱歌。一群人疯了四个小时，我喝了不少酒，有点晕了，不敢立刻回家。正好姐姐也有时间，于是我便拉他去朋友开的一家小店里闲坐闲聊，顺便醒酒。
　　那天晚上的气氛非常轻松，有朋友将自己的爱猫带到店里，姐姐一直喜欢猫，见到别人的猫也爱不释手。我们甚至展望了他留在帝都后的美好生活，然而即使是当时，喝得头重脚轻的我也能感到空气中的忧伤。
　　因为根据我的经验，太美好的，通常，都，留不住。
　　都是，假的……

　　生活果然没让我们如愿。姐姐还是走了。他不让我们送他，我听从了他，我以为我理解他如同理解自己，但不知自己以为得对不对。
　　如同溪水中的两粒细砂，曾经在静止中远远对望，当暗流汹涌时便身不由己地各奔前程。在这种时候，空说舍不得有什么用，说不甘心又有什么用。
　　声声思念，字字伤心，究竟有什么用。
　　于是淡然相别。再写一个故事给自己看。
　　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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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巨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