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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开始做魔王(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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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3-22 19:46:5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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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九三八年·春·波士顿

我的名字是艾普莉·葛雷弗斯。
不过我不是四月(注:艾普莉的英文是April,另一个意思是四月)出生的。
虽然双亲硬掰出“希望你会是令人联想到新绿季节的可爱女孩”这种借口,但我从小就知道自己的深咖啡色卷发及阴郁的蓝灰色眼睛,跟现今波士顿的初春一点都不搭调。
我是过了十岁以后才发现这个名字是在祖母的坚持下取的。别墅的邻居潘道顿家是个大家族,就连年纪跟我相仿的四男尼克,对小孩子的事情都了若指掌。他似乎又要有第三个弟弟或妹妹了,不过十个月后才会出生。于是我跟告诉我这件事的朋友一起算了一下,发现自己的生日跟四月刚好差了十个月。换句话说。艾普莉这个可爱的名字,是根据自己的母亲怀胎月份而取的。
我已经被搞混了,为什么不干脆将我取名叫“安”算了。虽然距今已经是十八年前的事,但直到现在还是偶尔会又这样的想法浮现。
问题事祖母的意见就是绝对。海瑟尔·葛雷弗斯总是站在葛雷弗斯家权力的金字塔顶端,绝不允许任何人跟她唱反调。事实上这个家族也是靠这样而累积财富,在民族大熔炉的美国建立起相当的地位。祖父利用祖母赚得的钱创业,而后来继承葛雷弗斯家事业的女婿,也就是艾普莉的父亲,至今仍旧稳健地经营。他不仅撑过十年前的经济大恐慌,就连欧洲相继传来的不利消息也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消弭解决。这些全都是因为葛雷弗斯家团结一致遵守祖母的教诲所佑。就算她在两年前蒙主充召,整个家族也没有改变原有的作风。
没错,最重要的就是祖母的教诲。
就连即使在安全情况下,也要先数到五再开始行动的这种习惯也是。
艾普莉把身子压低到窗户下面的矮墙下,然后在喉咙深处开始数数。一、二、三……才数到四就响起慌乱的脚步声,几名警卫从她原本打算逃出去的方向跑来。她屏住气息,小心翼翼地观察,发现四名警卫的手指都搭在扳机上。要是她早个五秒冲出去的话,铁定会被打撑蜂窝。
等到那群人走了之后,她才离开现场。接着,她把目标物挂在脖子上,再把衬衫的纽扣扣到最上面的一颗。
她准备从这众人口耳相传是用赃物筑成的城堡房间带走的是,某亡国皇家流传下来的首饰。以条纹玛瑙为主饰的项链,因为过于华丽实在很难称得上美丽。不过据说祭礼用的宝石具有神奇的力量,而且一旦吸取纯真少女的生气,就会变得更红、更闪耀。她扬起嘴角轻轻地笑着,心想:“既然自己戴上以后都没什么事,就证明自己并不纯真。”
“艾普莉!”
搭档正在高墙下挥手,还穿着不知道打哪儿弄来的陆军制服。军绿色的吉普车则早已发动引擎在他的旁边待命着。
“我要跳下去了哟!DT!”
“什么?”
搭档的表情变得优点惊慌失措。亚洲民族原本就看不太出年纪,他现在这个表情让他看起来又更年轻五岁。虽然他老早就年过三十,却又着一张华侨年轻小伙子的娃娃脸。
“等一下啦!艾普莉!我先取弄个垫子什么的……”
他话还没讲完,艾普莉就往砖瓦一蹬,随即从高约四五十公尺的围墙往下跳。DT在慌乱之余赶忙伸出双臂,勉勉强强的接住她。
“唔唔,手快断了!”
“太夸张了吧你。真正重的不是我,是项链吧。”
“不是重不重的问题啦!哪又人说跳就跳!而且还是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你实在太莽撞、太胡来了。而且不只是这一次哦!这两年来都是这样,计划毫不优雅更不慎密。更何况‘猎物’只是在临州,为什么非要大老远地跑到墨西哥啊?”
“没错,你还吓一跳呢。好好笑哦!”
“不准笑!你应该跟我商量一下,而且也应该事先做做调查啊!亏我还听说海瑟尔·葛雷弗斯工作是以优雅闻名的,没想到她孙女竟然这副德性……”
打断对手哭诉般的说教,艾普莉跳上脏兮兮的吉普车。
“什么嘛,你怎么不怪自己力气不够?瞧你那两只瘦巴巴的手臂,应该去练练橄榄球锻炼一下才对。”
“你还怪我?你是想把事情全都推到我头上是吧?”
跟艾普莉日常生活遇到的男人比起来,也就是跟她的亲戚或高中同学比的话,亚洲人身材的确比较娇小,手脚也比较细。其实艾普莉自己的身材也没多好,根本是五十步笑百步。
“无所谓,在我故乡这样算很标准呢。倒是你都已经十八岁了,怎么还是一副平板身材?像我就不曾跟‘平脯族’的白人交往过。”
“胸部跟工作无关吧。”
她话还没讲完,就往正在碎碎念的年长伙伴的后脑勺K了下去。
“而、而且你好暴力……我要退出,我说什么都要跟你拆伙。反正受过海瑟尔许多照顾的我,也照她的委托当了你两年的保姆……”
她不晓得他的祖国是哪里,甚至连他的本名跟年龄都没问过。只知道他开了一家中国餐厅,而且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还娶了一位美丽的娇妻。祖母带着心爱的孙女到中国城用餐,前往的餐厅就是他妻子所靠的,不过当时她还不认识DT。
第一次在餐厅力见面时,她觉得这位女性在来美国以前一定是一位东方公主,因为再也没有人比她更适合穿深红色的旗袍了。即使捧的是装了汤匙、碗盘的银盆,她优雅的一举一动依然吸引着众人的目光。乌黑亮丽的头发往上盘起,露出颈部柔和的白皙肤色。她熟练地使用那造型独特汤匙的模样,连身为同性的艾普莉看了都觉得很性感。
不过在问他:“已经拥有如此美丽的娇妻及生意兴隆的餐厅,为什么还要做这种工作?”时,DT却理直气壮地这么回答:
那家餐厅时我老婆的事业。
而自己是在祖母去世时,在芬威球场(Fenway Park)突然被安排跟DT一块搭档的。
“DT,这女孩叫艾普莉,是我的继承人哟,请你跟她一起搭档两年。”
十六岁又不懂得谦虚的艾普莉对祖母的做法感到很生气,因为她深信凭自己的力量就能办到。但实际上,她这个初出茅庐的菜鸟不仅无法肚子行动,就连怎么做正确判断也是在最初的一年勉强保住姓名之后才学会的。
但是,剩下的一年也快结束了。
DT一面踩着油门说:
“就是下个礼拜,约定的两年将在下个礼拜结束。到时候我就是自由之身,能够像过去那样悠悠哉哉地独自工作,从此以后不用再照顾你这个恰北北的千金小姐。虽然对你有些过意不去,但是我不像再跟十几岁的小女生搭档了。”
“就算你求我再跟你搭档,我也不屑呢!一想到自己终于不必再听老人家的指挥,感觉就像年轻了十岁。”
“你再年轻十岁的话,不就是一只只会四处乱跑的猴子……”
“少罗嗦!”
因为艾普莉拍了他的肩膀,害吉普车整个往右偏去。就在那个时候,有几发子弹吧车子刚刚所在位置的柏油路面打破了好几个洞。
“哎呀呀!”
两人连忙把头缩起来,也尽可能坐低一点。他们往后面偷偷瞄了一下,看到有两个男人从打蜡到发亮的黑色福特轿车探出身子。
“居然用那么亮晶晶的车子追我们。DT,我准备反击哦!”
DT还没有回答,她就已经把墨绿色的步枪拿在手上。虽然这是一把尺寸跟身材娇小的她完全不搭的小型武器,不过她有自信比新兵还能够运用自如。
“你真的没有一丝会询问‘我可以反击吗?’的纯洁少女心呢……啊——好,你反击吧,尽管反击啦!不过要到了州界再动手哦!我跟海湾之州(注:美国麻塞诸塞州的别名)的警察可不熟呢。”
她哪会有什么纯洁少女心啊!
司机嘴巴碎碎念着:“真是的,海瑟尔怎么会找这么胡搞的女孩当继承人啊?”

最近碧肯山区(注:Beacon Hill,威波士顿的高级住宅区)净是一些碍眼的高级轿车。
也因此虽然现在是接近黄昏的周末傍晚,骑着机车在车阵中穿梭的感觉却超痛快。尤其是在许多可爱招牌排列的查尔斯街上骑着满是灰尘的军方拍卖品,更显得引人注目。只见看似气质高雅的老妇人们皱着眉头、手牵着手散步的情侣们则窃窃私语。
随便你们怎么说都没关系,反正我早就习惯别人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
艾普莉把机车骑到铺着瓦片的汽车出入口,摘下磨到快变黑色的绿色安全帽。虽然她人在后门,但门口已经有位年约五十多岁的男子久候多时。他穿着一丝不苟的西装。如果她记得没错,他得领带不曾歪过一厘米。
“欢迎您回来,小姐。”
他低着白发苍苍的头,微微弯腰接下艾普莉的安全帽。
“我回来了,霍伯特先生。可以请你找个人帮我把机车停到车库里吗?”
不论是对待管家或佣人也要保持敬意,这是祖母的教诲。其实,霍伯特是个完美的管家,值得当成人生的前辈尊敬,而且自己还没出生以前他就已经待在这个家了,因此认识他的时间比任何人还要久。
他不仅是艾普莉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比父母还要亲近的存在。
“请叫我班沃特吧。倒是小姐,您比约定的时间还要晚许多呢,老爷和夫人早在一个小时前就出门了哟。”
“不会吧?一个小时以前?天哪,今天要参加的是谁的宴会?呃——呃——好像是要募什么款来着,对吧?”
霍伯特推开沉重的门,用慢条斯理的语气继续说:
“是替建设博物馆募款。今天要穿的晚礼服已经挂在您的衣橱里,好像是夫人帮您选的。由于露易莎她女儿生产,所以她回老家去了。如果您不介意的话,伊丝塔会来帮您梳理。”
“好的,可是好像没时间绑头发了……那个叫伊丝塔的是最近来这里工作的布鲁尼特的女儿,对吧?她会不会讲西班牙话啊?你觉得如果我拜托她的话,她会跟你一样教我吗?”
“当然会。”
艾普莉的德语老师就是霍伯特。祖母命令年幼的孙女在每周六个小时的课堂上要称呼他老师。母亲主张要聘请专业的家庭教师,对于祖母的提议不予赞同。但是多亏有这么一位优秀的指导者,她的德语成绩不仅进步神速,还能说得跟英语一样流利呢。
如果西班牙语也能用同样的方式精通,这样又能多去一个不需要翻译的国家了。
“等一下我再跟伊丝塔说。为了以防万一,我帮DT先生也准备了小晚礼服。”
从祖母那一代就在这个家服务的霍伯特,对于艾普莉的行动跟搭档也相当熟悉。
为了保护公司及财产,身为家族女婿的艾普莉的父亲,从妻子的父母口中得知这项秘密。但是从祖父母去世至今,对她的地下工作最为了若指掌的,莫过于这位管家了。
“不用了,他还是一样不会来的。不过谢谢你这么贴心,他要是知道的话,一定会非常开心的。”
每次问他“你要不要来?”时,这位亚洲人只会露出打马虎眼的笑容说,“要是我跟千金大小姐进入碧肯这个区域,就某种意义来说会引起一阵骚动。”她对无法否定这个说法的自己感到可耻,又时候也很厌恶隶属于那种社会阶层的自己。
艾普莉粗鲁地脱掉鞋子,光着脚丫往楼上冲,然后在楼梯中间的平台停下脚步,从栏杆探出身体向霍伯特说:
“对了,妈妈说有帮我挑好晚礼服,该不会是超华丽的粉红色那件吧?如果是的话就惨了,因为袖子可能穿不过去。”
“……您的身材看起来并没有变啊……”
“快恭喜我吧,我练出二头肌了。”
她弯起胳臂给歪着头感到不解的年长友人看。
“艾普莉!你这什么打扮!”
原本想偷溜进去的,没想到妈妈却马上冲过来。
“都千交待万交待了,你居然还赤道。等到你好不容易现身了,却给我穿这种跟不上流行的服装?你这个模样简直像是西部拓荒时代的歌女嘛!”
“妈妈,你真没有判断古董的眼光,这是奶奶最喜欢的礼服耶!你看这领口的蕾丝,多么精致啊。你不记得这套衣服了吗?当初奶奶就是以这套深蓝色礼服在欧洲的社交界……”
“我当然记得!因为你在上星期的宴会也是以同样的打扮出席!”
经妈妈这么一说,她才发现。
从小受千金小姐教育的母亲夸张地皱着眉头,一副快要世界末日的样子。接着妈妈指着她的胸前,艾普莉反射性的避开。因为接受这东西的对象会参加这场宴会,所以她就直接戴在身上过来了。
“而且那条粗俗的相连是哪一国的民间工艺品?反正一定又是在什么奇奇怪怪的古董店买的吧。真受不了你耶!你是想进行什么诅咒仪式吗?那种款式根本就不适合年轻女孩嘛!我说艾普莉,那条红宝石颈链呢?今晚出席宴会的服装饰品,我不是从上到下都帮你搭配好放在衣橱里了吗?”
妈妈你真是有眼不识这个首饰的价值。要是她知道自己的女儿曾经为了它不惜涉入枪战,铁定会当场翻白眼晕倒。
“人家不喜欢穿那么白痴的粉红色礼服啦!更何况穿那种款式的服装,会因为衣服的布料过多而显得更矮。我的身材已经够娇小了,所以要穿得有个性一点才对!”
“天哪,你这孩子讲这什么话……为什么这么不可爱呢。”
艾普莉战战兢兢地环顾四周,好几位“千金小姐”的视线正望向葛雷弗斯这对母女。她们头上戴着高雅的帽子,穿着优雅的长礼服还戴着手套。要是穿成那样走在沙漠里的话,铁定不到三分钟就中暑了。
“大家好——”
艾普莉笑容满面地挥着右手,堂姐——全家族唯一的金发美少女,美丽的黛安·葛雷弗斯,则不放心地往她这边看。
她的个性坦率、温柔。时常站在艾普莉这边,只可惜目前的情况她没办法帮她说话。
“真希望你能多学学人家黛安。你看她那么有女人味又有教养,而且还能跟男士们谈笑风生。”
“我也能跟男人……不,我也常常跟男士们谈笑风生啊,母亲。”
“这就是你最大的问题哟!”
其实必要的时候,艾普莉也能表现出大家闺秀的风范!并会穿裙摆长到踩到快烦死的礼服。她不仅能落落大方地参加正式宴会,也能很得体地跟男士说话。而且她最擅长辩倒自以为是文化人的男性,要拼酒的话更是所向无敌。
只是在这个州,要是发现未成年人喝酒,马上就会被抓起来的。
“话说回来,你衣橱里都堆些什么东西啊?简直像女牛仔跟丛林探险队的精华区。你是准备要嫁去德州农场吗?牛仔什么的,那是只适合六岁前的游戏哟!像妈妈十八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在找结婚对象了呢。”
这时候搬出过去的男女关系也没用吧。
“对了艾普莉,你去大学观摩的结果怎么样?要是不好好选一所学校的话……”
“对了,纽约的大学有一位很独特的考古学教授……”
“天哪,教授!年纪会不会太大了一点?”
母亲并不明白大学的存在意义。
“艾普莉你给我听清楚,拜托你学着像黛安那么文静,有女人味,找个好对象交往好吗?然后早一点让爸爸妈妈不要再为你担心。你应该知道你是我们葛雷弗斯家宝贝的独生女,毕竟你继承了你祖母的名字。”
可是,妈妈……
艾普莉当做没听到似的叹了口气。
以母亲为首的大部分家族都不知道祖母的真正身份,也不知道那位女杰是如何得到足以当创业资金的大笔金钱。知道结婚、生产之后仍保持海瑟尔·葛雷弗斯真实身份的,全家族大概就只有祖父、父亲,还有她这个孙女而已。
而且,海瑟尔·葛雷弗斯临终时,在场的只有艾普莉一人。一回想起当时的情景,至今都还会觉得背脊发凉,甚至还常常做恶梦,梦到祖母全身被火团团围住的模样呢。
那是正在把刚到手的房子改建成收藏品展示室的时候。
那天是她亲手把最重要,而且连家族都很少见的几样物品搬进去的日子。艾普莉觉得好像听到什么惨叫声,于是冲到楼上去。当她一打开祖母所在的房门,便看到海瑟尔跟摆在那儿的小棺木被火团团围住。
全身都是蓝色火焰的祖母,表情居然没有一丝痛苦。即使火焰烧至窗帘跟地毯,站在那附近的艾普莉并没有任何灼热感。她突然涌起一股神秘主义的想法,觉得那火焰或许不是这世界的东西。
祖母在梦境里一定都会用悲伤的眼神望这艾普莉,摇着头说:
‘千万不能碰触它。’

我的确继承了葛雷弗斯的房子跟海瑟尔·葛雷弗斯的遗产,但继承的并不只是这些。虽然遗嘱跟目录并没有记载,但是艾普莉心里很明白,祖母托付给自己的并不是用数字可以表现的东西。
母亲伸手抚摸女儿半长不短的头发,再次叹了一口长长的气。她真希望这个女儿能像其他女孩剪短头发烫个波浪卷,或是华丽地挽在头上。
“瞧你的头发干成这样。而且艾普莉,才一个星期不见而已,你怎么晒得这么黑啊……话说回来你身上怎么有股怪味道……说是灰尘的臭味……又好像是什么霉味呢。”
糟糕!妈妈,对不起。虽然我好不容易抽出时间洗澡,却来不及洗头发。
“艾普莉,你到底是去了什么大学观摩啊?而且这个破旧的发饰是什么东西?你不是有好几个华丽的……”
碎碎念的声音却在这个时候变成惨叫。只见全长五公分左右的八脚生物,在她的白色丝制手套上爬行。
“天哪——!是蜘蛛!有蜘蛛啊!我手上有一只毒蜘蛛!”
“冷静一点,妈妈,那没有毒的,只是普通的蜘蛛哟。你看,就是在下水道或废屋张网的那种……”
“那种东西怎么会住在你头发里呢?”
“你讲这种话太伤人了啦!它才没有住在我头发里呢!”
原本在附近的黛安跑了过来。她想趁周遭还没引起大骚动以前设法平息。
“伯母,你振作一点。没事的,庭院的树木里本来就有很多蜘蛛。来,要不要到那边稍微休息一下呢?阳台附近很通风,感觉很舒服哦。”
她亲切地把伯母带到椅子伤坐好,又特地穿过人群跑回来。她不是过来责怪艾普莉为什么跟自己的母亲起争执,而是来安慰她的。大自己两岁的堂姐是个好到不行的人,有时候反而让自己觉得很烦。
“艾普莉,你不要太沮丧哦。”
她心里暗想:“谁沮丧了啊!”
“其实我小时候也很调皮,头发也曾经缠到蜘蛛网而挨妈妈的骂呢。伯母一定只是被吓一跳而已,我想她没有生气。”
往内卷的深黄色金发、微微鼓起的淡红色脸颊,以及闪着知性与慈爱的深蓝色眼睛。自己跟黛安长得一点都不像,任谁也无法联想她们俩是堂姐妹,而且她的个性好得像圣人似的。她从不否定别人的人格,也不曾听她说哪个人的坏话。
黛安·葛雷弗斯正是众人理想中的女性。国内的男性都抢着向她求婚,只可惜她已经名花有主了。
说到她的对象,仿佛是从故事书里走出来的人物。如果再穿上大腿蓬松的长裤,戴上插着羽毛的帽子,简直就是白马王子的化身。每周一、三、五傍晚都会开着天蓝色的车子来接她,而且准十点就送她回家,因此有个绰号叫做“准时”先生。
哈佛的王子跟学院的理想女性。到底这对可怕的情侣是怎么凑在一块儿的?
“虽然伯母那么说,不过以我的看法还是觉得你应该要慎选大学哦。”
如果硬要挑黛安·葛雷弗斯一个毛病的话,就是她一直误以为艾普莉是个年纪小又柔弱的堂妹。艾普莉每年都想跟她说“黛安,拜托你看清楚真正的我好不好?”
“你应该要学习自己想做的事、想学的事情,我想伯母一定会谅解的。虽然我的力量很微薄,不过我会支持你的。如果有什么我帮得上忙得地方,尽管说哦!对了,艾普莉,你有听说关于南北战争的电影这件事吗?”
黛安像大姐姐那样紧握住她的手后,又拼命找开心的话题。看到堂妹皱着眉头都不说话,大概又误以为她的心情还很沮丧吧。
“听说拍摄场面非常浩大呢。我们一起去参观好不好?说不定还能见到哪位演员呢!对了,还有,我下个月打算去欧洲,方便的话要不要一起去?咦……艾普莉,这个好美哦……总觉得……它的配色很奇妙……”
原本滔滔不绝说着话的黛安,语气突然像喝醉酒般地口齿不清。发现不对劲的艾普莉还没来得及转过身子,堂姐的手已经抓住那串条纹玛瑙的首饰。
“不可以!”
“啊……”
“黛安?”
刹那间她的脸苍白得没有血色,双手也无力地垂下。四肢无力的她仿佛断了线的木偶那样倒下来。
“糟糕!怎么办?黛安你振作一点!”
艾普莉连忙想抱住她,但黛安瘫软无力的身体比她想像的还要沉重,因此艾普莉一面坐到地上,一面确认堂姐的呼吸。虽然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也变成青紫色,但还是维持着浅浅的呼吸。
另一方面,闪着红棕色光芒的条纹玛瑙,为了再次吸收年轻女性的生气,而呼唤着成为俘虏的猎物。黛安·葛雷弗斯虽然失去意识,但却举起纤纤细指企图摸索宝石。
“不行!”
原本各做各事的人们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而聚集过来。没一会儿她们就被看热闹的人们团团围住,并受到许多好奇的眼光注视。
“请帮我叫医生,帮我叫救护车好吗?”
判断不会有人伸出援手的艾普莉,用尽力气想把堂姐抱起来。眼前她只能靠自己的力量把堂姐慢慢抬到能够躺下来休息的地方。
“拜托你们帮我叫医生好吗?”
“就这样让她躺着吧。”
“咦?”
艾普莉突然听到有人对自己讲话而抬头,只见一名打扮与众不同的男士正好穿过人群中央走过来。
“凭你一个人的力量是抬不动她的,反而会伤到腰哦!总之先让她原地躺下吧。放心,失去意识的人不会埋怨床铺的弹性啦。”
在男女老少都打扮华丽的大厅里,只有他一个人穿着沾有泥土的皮鞋。看起来有些年代的条纹西装不仅不适合这个场合,他头上还戴了顶巴拿马帽呢。
他应该正在进行路途遥远的漫长旅行。在艾普莉眼里的他看起来就是这样。
男子蹲下来握着黛安的手腕,望着秒针帮她把脉。接着撑开她的眼皮、摸摸她的脖子、确认她的脉搏之后,把帽子摆在旁边抬起头来。他黑色的头发里夹杂了一撮白发,不过眼镜后的黑色眼睛跟脸部的肤质却看起来很年轻。他应该比握爸妈还年轻,大概三十多接近四十岁吧。
“放心,她没事。没什么好担心的,应该只是轻微的贫血。”
“你是谁?”
可能是问题透露出太多的不信任感,隔着椭圆形镜片的他苦笑着说:
“你以为我是可疑人物吗?我是名医生,从你出生时就一直在行医。”
他一笑,眼尾挤出了细纹。他之所以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可能是那乱翘的流海的关系。就医生来说,他的说话方式也不够威严,而且,还有听不习惯的口音。
“有谁可以帮忙把这位小姐抱到床上?为了以防万一,最好请她的主治医师过来看看,千万不能让她的家人替她担心。然后,艾普莉……”
还没来得及询问对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医生的手已经伸向那串条纹玛瑙的首饰。反正它只吸取“纯真少女的生气”,因此不会对他造成影响。
“你的眼光还真特别耶。”
“要你管!”
艾普莉转身从医生手里拿回颜色变暗的宝石,然后慢慢站起来把位置让给赶过来关切的黛安的男友。
“很感谢你替我堂姐诊疗。不过其他事情,应该就跟你无关了吧。而且你这个外行人也没理由插嘴。”
不过男子却露出连口哨都要吹出来的表情。
“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海瑟尔为什么会指名你当继承人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对方说出祖母的名字及她没有公开给外人知道的工作,让她不得不在对方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做好戒备。
“你是谁?是奶奶的朋友吗?”
“他是海瑟尔的朋友哦,艾普莉。”
她顺着熟悉的声音发出的地方回头看,发现过去见了好几次面的男子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
“那是我委托的东西,对吧?”
“没错哟,鲍伯。”
每个人都用这个昵称叫他,没有人称呼他的姓氏。事实上他有祖先流传下来的姓氏,但是除了签订契约,那种排列长串的文字对他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
大多数的人称之为鲍伯,而部分特定人士称之为“魔王”的这名男子,从不久前就一手拄着拐杖,表情和蔼地站在那里。
发表于 2008-3-22 19:47:57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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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中国城

如果自己是个只跟父母吃饭的小孩,想必这辈子都不会来这家餐厅。
以母亲为首,那些举止端庄的葛雷弗斯家亲戚们,只会上那种不穿上正式服装就无法进入的餐厅。这么说好了,他们认为穿着便服吃晚餐是非常没有常识的事情。
艾普莉一面拿着触感光滑的筷子,一面把银叉推到旁边。
穿着上头绣着美丽刺绣的绸缎旗袍女性,正端着摆着热气腾腾佳肴的器皿的托盘过来。她是这家餐厅的老板娘寇莉。用金线描绘出来的长尾巴生物,据说是天堂鸟。
“鲍伯常常来这里吃龙虾,艾普莉倒是很久没来了呢。我说艾普莉,是不是我家那口子的关系?是DT不让你来我的店吗?”
“怎么可能啊?”
老板娘把汤摆在客人面前,然后离开桌边去端下一道菜。艾普莉入迷地盯着她那双在旗袍开叉下若隐若现的白皙美腿。DT讶异地耸着肩说:
“别露出一副色眯眯的表情。怎么?你迷上我老婆的美腿了吗?你好歹也是个女的吧?”
“我正在想,亏她生了那么一双美腿,可是怎么会嫁给你这种男人呢?”
“……你、你真的很不可爱耶……”
不晓得是听到哪里去了,鲍伯愉快地说:
“看样子你们正如海瑟尔所期望,处得挺融洽得嘛。”
“哪有啊?别开玩笑了,鲍伯!”
DT趁艾普莉还没反驳前,隔着热汤探出身子说:
“我只是照约定当这家伙两年的保姆而已,毕竟我也受了海瑟尔不少照顾,不过下星期我就自由了。我之所以一直忍耐,就是为了那天的到来……我终于可以摆脱这恶婆娘了。”
“你才是肉脚男咧!我从来没见过有哪个男人因为害怕蜘蛛跟蟑螂,而不敢进地窖的!”
“唔!”
“不要老是以专家自居,你是因为跟我搭档之后成功率才能达成百分百,不是吗?你回顾一下自己以前接过的委托,达成率根本就低到不行。”
“呃!”
“看来她的嘴巴比你厉害呢。”
鲍伯面向同席的女性,为她介绍这对欢喜冤家搭档。
“别担心,伊蒂丝,这两个人会把那个拿回来的。”
“谢谢……”
坐在正对面的老妇人,满是皱纹的脸颊露出浅浅的笑容,一点儿也没有想动手喝汤的样子。
他们这一桌跟别桌客人离得有些远,是位于窗边、向阳的好位置。围着圆桌而坐的是年龄、性别各异的五个人,有艾普莉、DT、鲍伯,以及名为伊蒂丝的老妇人,还有刚刚那位戴眼镜的医师。
众人一在店里碰面就马上被介绍彼此的名字,至于、详细来历就没有多问了。
“艾普莉,这位妇人是伊蒂丝·巴普,她刚刚从奥地利移居到法国。”这名将白发剪短的老妇人并没有跟任何人四目相接。她究竟是因何离开祖国,其实身为美国人的她也大概猜得出原因。
她是受纳粹迫害而逃出来的。
至于感觉跟她相反,戴着眼镜名叫雷江的医师,态度亲切到完全不像法国人。他轻松地使用形状独特的汤匙、筷子把中国菜送进嘴里。原以为他大概是三十五岁左右,不过从他聊起战时在德国边境当军医的经历推算,年纪应该是超过四十岁了。他黑色的头发里夹杂了一撮白发,眼镜后方是一双黑色眼镜。虽然他换了另一套西装,但仍旧戴着昨天的那顶巴拿马帽。
安里·雷江。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是祖母认识的年轻友人吗?
“毕竟他们俩在邻州找到理应在墨西哥的没落皇家宝石。虽然我认识不少冒险家跟宝藏猎人,但很少看到像他们这样不必远赴他乡就能把工作完成的例子呢。”
鲍伯熟练地拿叉子往油腻易滑的蔬菜刺了下去,水分立刻从肥厚的茎部流出来。
“你这种说法真不知道是在称赞我们,还是在损我们。”
“当然是在称赞你们咯,艾普莉。”
算了,管他是称赞还是损人,最重要的是顺利完成他所委托的案件。
“那条项链后来怎么样了?”
“已经被妥善保管了,而且等欧洲的情势稳定之后就会送回西班牙。这时就算送回国内,也只会沦为被拿来装饰独裁者宝石箱的命运。”
“可是对方为什么会想要这么不祥的东西呢?一般人都不想碰受到诅咒的宝石吧?”
“想要它的是一名即将成为地方检察官的男子。他有钱,在社会上也有身份地位,唯一缺少的就是显赫的家世与血统。因此他想得到能证明其家世渊源的东西,想要用钱买到出身名门的血统。”
艾普莉不屑地哼了一声。
“真搞不懂他脑子里在想什么!为什么会想要那种东西呢?像我可是巴不得抛弃现有的名字跟财产呢。”
“世上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
被某部分人士称呼为“财界魔王”的男子,露出像跟自己孙女闲话家常的笑容。一副似乎只要是艾普莉的事情他都了若指掌似的。
至于他的来历究竟为何,知道的人并不多。他有着深灰色的卷发跟胡须,躲在浓眉后方看不出是什么颜色的眼睛非常炯炯有神,有时候会露出温柔又稳重的眼神,有时候也会因为谈话的内容而变得由于而冷漠。
像他参加祖母的葬礼时就是那样。看到鲍伯的艾普莉被他难以接近的气势所震慑,甚至还不敢跟他说话。虽然不晓得人们称呼他为魔王的真正理由,但是每每想起他那冷酷、阴沉的眼神,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绰号的确很适合他。
但是话说回来,及时又这么一个不祥的称号,鲍伯却是个值得信赖的人物。就算有人背叛他,他却不曾背叛过任何人!祖母跟DT都这么说过。而且他们也信誓旦旦地告诉她:“他绝不会倒戈成为敌人。”
从他跟祖母认识的时间来判断,他们应该已经有将近五十年的交情了。但是对于不晓得他实际年龄的艾普莉来说,觉得的他看起来跟戴眼镜的雷江医师是同年龄层。
与其说他没有改变,不如说他看起来反而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年轻许多。
虽然他大刀阔斧从事的是以投资为主的事业,但背地里还进行着无法摊在阳光下的行为。而那种秘密组织似的行动就跟海瑟尔·葛雷弗斯的工作唇齿相依。
也就是让物品回到其应当归属的场所。
让因为不当的交易尔有损其价值的美术品,回到真正适合的主人身边、让人类应该共有的贵重宝物,回到不受个人利害左右的安全之处。
“那么鲍伯,这次你要我偷什么呢?”
艾普莉把米粒烧的茶杯移到嘴边,让温热的饮料润过喉咙之后,继续开口:
“是巴普女士的财产吗?”
“讲偷未免太难听了吧。其实,那并不是伊蒂丝的东西。”
“可是你刚才明明说要我们拿回来的。”
“……那个盒子,是我先生保管的东西。”
“盒子?”
艾普莉跟DT对伊蒂丝用细微声音说出的话同时提出反问。过去两人经手无数的绘画、装饰品跟宝石,盒子这种东西倒是头一遭。至于似乎了解整个来龙去脉的雷江跟鲍伯,则等着老妇人继续把话说下去。
“我先生本来是个跑遍世界各地的美术商,五十岁之后就在当地开了一家小画廊,过着近似隐居的生活。但是大约从前年开始,党的规定就变得很严格…… 说我们持有得画伤风败俗,有好几个同业被带走还硬被扣留呢。因此我们决定结束营业逃往法国。但是我先生却在正要出发的时候病倒了,然后就……”
“就去世了对吧?”
老妇人无力地点头回应。
“真是遗憾。”
“不……想到还有大好未来等着他们的年轻人就这样失去性命,我反而觉得我们这些老人活得长久是一种罪过,现在的维也纳就是那样……于是身为遗孀的我不得不赶在当局前来没收以前,连忙整理我先生的遗产。我无论如何都要吧收藏在店里的贵重物品带出去。其中……还包括了那个盒子,那个代人保管的物品。”
“代人保管的物品?”
“是的,那的确是代人保管的物品。根据我先生的遗嘱,好像是他硬拜托原来的主人暂时寄放在他这边的。因为他对盒子的由来以及装饰很感兴趣,想要好好研究它。根据书面的解释……它好像也被称之为诺亚的盒子。”
艾普莉把手上的茶杯放下,琥珀色的茶开始变冷了。她不断地看着老妇人跟鲍伯。
“等一下,那是盒子吗?还是方舟?如果是‘诺亚方舟’的精巧模型,那类宗教色彩浓厚的物品,就不是我跟DT擅长的领域了。对吧,DT?”
“是啊。毕竟我是异教徒,艾普莉也不是对宗教信仰很虔诚的人。”
“就是说啊,鲍伯。或许你会觉得我们不该讲这种话,但我建议你们还是找以耍皮鞭出名的大学教授会比较好(注:暗喻哈里逊福特主演的电影‘法柜奇兵’系列)……”
“那不是方舟哟,艾普莉。”
一直保持沉默的雷江突然打断她的话,看来他也知道些什么重要的内幕。
“是部分虔诚的基督教徒害怕那盒子的性质而那么叫它的。它的大小约棺材的一半,而且是平淡无奇的普通木盒,一旦丢进水里就会沉没,不过那是因为后来加上的装饰重量造成的啦。”
“你说盒子的性质?就算它有什么不祥的由来,但不就是个盒子吗?”
“关于这点,Miss 葛雷弗斯——”
雷江用中指把眼镜往上推,镜片后的眼神露出笑意。
“那玩意儿的性质比由来更重要,不过它并不是什么拷问道具哟,而且几乎没有什么肉眼看得出来得特殊机关。”
“那不然是什么?难不成是关了什么怪物的整人箱吗?”
“你真敏锐,不愧是海瑟尔的继承人。只不过关在里面的不是美国人想像中的怪物,不过应该也称得上是某种怪物吧。”
DT失礼地做出吐舌状,一副听得很倒胃口的样子,可能是想像到亚洲的怪物吧。
“应该不是盒子,而是‘门’哦。那是前往绝不能碰触,也不能落在任何人手里之封印着惊人力量场所的门哟。这扇门,也就是这个出口一旦开启,这个世界将受到恐怖的力量所波及。早在远古时期,不知流了多少血、付出无数的牺牲,才将那足以破坏这个世界的力量封印起来。当然那个封印也只有真正的‘钥匙’才能够开启……”
雷江的笑容染上一抹不安。
“这话是什么意思?”
“……很不幸的是,类似‘钥匙’的东西好像也在这个世界。”
“‘类似钥匙’……”
“艾普莉,盒子……也就是出口,一共有四个,而钥匙的数量也跟盒子一样,也就是一个盒子配一把钥匙,除此之外,不管任何东西都无法打开它。但如果用类似的钥匙硬把它开启的话……只会让不完整的力量窜出来。届时谁都控制不了,无论是被封印的神秘力量,或是钥匙的持有者。”
“等一下。你的意思是,只要有四把钥匙中的其中一把钥匙,就算无法把盒子完全打开,至少也能打开一点缝隙,是吗?那么,已经知道能打开那点缝隙的非配对钥匙在什么地方了吧?”
“你的领悟力真快,一点也没错。”
“哪有!”
原本伸出筷子刺住油亮发光鱿鱼的DT,说者又把象牙筷摆回桌上。
“像我就还没听懂。我从刚才就一直安静的听你说,结果你将的净是什么恶魔啦,怪物啦,威胁的力量什么的,而且名字还叫‘诺亚的盒子’?怎么看都觉得跟宗教有关系嘛!”
“DT。”
亚洲人眯着单眼皮的眼睛,看了一下宗教观跟自己不同的在场人们。
“在场的个位或许认为上帝跟恶魔确实存在,还有个能把水变成葡萄酒的伟大男人能把大海一分为二。但是我们东方世界的地狱里就算有魔鬼,却没有欺骗人类的恶魔跟堕天使。这么说对虔诚的你们可能有些残酷,不过什么被封印的神秘力量会被解开,还是盒子里的邪恶木乃伊会失控什么的,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嘛 ——”
又没有人提到木乃伊。
“也难怪你会有这种反应。”
雷江语气沉稳地回答。这名医生跟以前遇到的法国人不一样。不仅很有团队精神,还有耐心,也不会有法语情结,而是亲切地用英语跟大家交谈。
“冠上‘诺亚’这个词,的确容易让人误以为跟宗教有关联。不过DT,此处封印的既不是上帝,也不是恶魔,当然也不是法老王的木乃伊,更何况如果要寻找法柜或圣杯,教会方面可是有数不清的专家可以帮忙。”
没错,冠上“圣”字的宝物的确较一般物品机手。为了顺利到手,不仅对上帝要虔诚,还得把圣经全文背得滚瓜烂熟。就连人称个中高手得海瑟尔·葛雷弗斯都对跟基督教有关的物品敬谢不敏。
雷江看了鲍伯一眼,好确认自己是否可以把事情的原委说明白。
“这个盒子的名字叫做‘镜之水底’。如果说诺亚方舟是保护众人不被洪水侵害,那它则是完全相反。它能操控海洋、河川、湖泊跟天空,制造出毁灭万物的暴风雨、海啸、急流,以及豪雨。”
“又将这种没有根据的话了,那么小一个木盒怎么左右气候啊?”
“难道你至今没遇到过用科学所无法解释的事物吗?”
被如此反问的DT没有说话。截至目前为止的委托,绝大多都是跟超科学有关的CASE。
这时候又两名服务生送温热的甜点过来,上面仿水果的装饰非常美丽。没多久寇莉走过来,轻轻地把黑甸甸的蛋糕摆在低头不语的老妇人面前。
“这附近开了一家专卖德国甜点的商店,希望味道不会跟你祖国的差太多。”
“谢谢你。”
“不过下次来的时候,务必要试试我们这儿的Desserts(注:德文的‘甜点’)。哎呀,我真是爱班门弄斧,不晓得发音对不对呢?”
伊蒂丝首度露出柔和的表情,并且向女主人微笑示意。
寇莉果然厉害,她嫁给DT实在太可惜了。被现场气氛感染的艾普莉露出浅浅的笑容,但也不能因此把工作的事给忘了。
“不过,就算你丈夫去世,箱子及相关文件不是都在巴普太太身边吗?也不用特地把大家叫出来吧,只要把它物归原主不就得了?”
“那是因为……”
DT的眼皮抽动了一下。但他仍旧不动声色,只是用眼神窥视马路的另一端。
“办完外子的丧礼后,我就跟女儿女婿离开所住的城市。而大部分的美术品则交给当地的同业,我们只带走几件真正贵重的物品而已,不过那些都在边境临检的时候……”
“被抢走了吗?”
“是的,全都被没收了。不仅是绘画,连小型雕刻品、宝石、装饰品都被没收。”
“边境附近的治安好差哦,那些根本不懂艺术品价值的强盗居然……”
“不,并不是犯罪者抢走的。”
她正准备问“那是谁”的时候才想到,这个人是从独裁者的魔掌逃出来的。
“是纳粹。”
可能是想起当时的情景吧,伊蒂丝全身开始颤抖。雷江轻轻地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那些军人,把我们拼死带出来的艺术品当做、当做杂志或柴火那样堆在卡车上……他们是那么的粗暴……连我女儿戴在身上的小红宝石,跟我先生的手表遗物都被拿走了。”
“他们不允许犹太人带走任何财物。无论是金钱、债券,或是宝石饰品。就连处置艺术品的方法也越来越不堪。他们到处搜刮绘画跟著名的物品,然后把总统不喜欢的东西全部丢弃。照理说zf大可以把那些东西卖掉换取外汇,但我看搞不好连毕加索或塞尚的作品都被烧毁了。只是事实到底如何外人就不清楚了。”
“真是教人惋惜啊!”
人称魔王的男子把细长的手指贴在额头上,宛如女性般伸长指尖。他的指尖比艾普莉又短又圆的指尖还要来得优雅纤细。
“当时,盒子也……连非高价品的盒子也被抢走了。因为那是帮别人保管的东西,说什么都要还给人家,所以才会把它放在车上。”
“咦?可是你刚才不是说它是平淡无奇的木盒吗?”
“没错,那的确是随处可见的古老盒子。连我跟我女儿都想不透军方怎么会觉得那东西有拿走的价值。只不过真的很愧疚,没能够把当初代为保管的东西还给原先的主人……”
“我了解了。”
艾普莉挺直背脊,连忙对即将放声大哭的老妇人说:
“只要我们把它抢回来,还给原先的主人就行了,对吧?好了,打起精神来吧!没必要为这种事自责哟,巴普太太,剩下的事就交给我们吧。你放心,反正我们也不是第一次跟军队杠上。”
“不过虽说是军队,但不是普通的军队。”
“这我知道。抢走画的那些人跟寻找盒子的那群人,身上穿的制服并不一样。其中一方穿的是很常见的纳粹军服,但带走盒子的则是穿着黑色制服的将校们。”
艾普莉摆在桌上紧握着的手掌,冒出温热、不适的汗水。真不该听刚才那些话的。
“是党卫军(注:Schutz Staffel=SS)对吧?”
好棘手的对象。
“不过SS怎么会想要那么平凡无奇的盒子呢?”
“恐怕连他们也知道那个就是‘镜之水底’吧。只要能加强战力,那些家伙不管是奇迹还是传说都愿意一试。可能是在什么地方得知这盒子的真正功能,才想占为己有吧。”
忽然间,一个金属弹跳声响起。原来是DT推到一旁的银叉掉在地上。
“不会吧?那个恶名昭彰的纳粹党,竟然会相信那种超自然又不科学的事情?相信肮脏的棺材里装着引发海啸的机器?怎么可能?不——可——能——的——啦——!喂喂喂,你们当现在是几世纪啊?是二十世纪耶,而且还是过了一半的二十世纪呢!”
“我能体会你的心情啦,DT。”
听到笑容满面的法国医师喊了自己的名字,艾普莉的搭档顿时没有再把话说下去。
“虽然我不晓得你在大陆那里发生过什么事,但铁定是遭遇到了什么自己不得不相信的可怕遭遇吧。”
“什么啊,DT?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没、没、没什么,啥、啥事也没发生过啦!”
“骗人!瞧你神情慌张的模样,绝对发生了什么事!一定有什么除了蜘蛛跟昆虫以外让你害怕的事物吧?”
“我说没有就是……哇!”
就在距离不远之处,突然响起一声高亢、干燥的爆裂声。
此时,在场所有人都反射性地弯下身子。
距离最初的枪声还不到一秒钟,面向马路的玻璃便整个碎裂。紧接着不断射击进来的子弹把窗户打得碎裂满地。
艾普莉立刻从椅子上翻身而下,并用两手抓住桌脚。
“DT!”
“可恶!我又要被我老婆追杀了!”
因为他跟身为妻子得餐厅女主人,都认为糟蹋食物是件十分罪恶的事情,但现在不是顾虑那种事的时候。他们俩用肩膀跟背部的力量让圆桌横倒在地,作为一直没有停歇过的子弹的挡箭牌。
连其他客人也开始尖叫。因为窗户被整片打烂,子弹直接飞进店里,花瓶、餐具都被打碎。回头一看,发现雷江躲在装饰用的铜锣后面,还抱着蹲在地上的老妇人保护着。至于神经大条的鲍伯则站在大厅中央,双手叉在胸前动也不动。
当时还真以为他死了呢。
“鲍伯!危险啊!”
“我没事啦。”
“什么没事,这又不是忍耐比赛!”
他还活着,但却做出非正常人的行径。他该不会以为子弹会自动避开自己吧?所有店员们都躲在柜台下面,偶尔探出头窥探情况。
“有几个人?”
“开枪的有四个人。”
熟识的店员压低声音回答。
“喂喂喂!对方到底有多少子弹啊?他们当自己在攻击军队驻扎地啊?”
“唯一庆幸的是他们没有用机关枪!喂,这是怎么回事?这家店是招惹到什么可怕的角色了啊?”
“我哪知啊,去问我老婆吧!”
“或者是抢匪呢?”
如果还没破门抢劫就先用枪扫射,那在抢完钱走出店门前,可能早就被警察团团围住了。很少有抢匪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吧。
“好歹也要反击一下吧!我已经看不下去了。喂,艾普莉!你平常那不服输的气势跑哪儿去了?”
“你讲这什么话。有哪个青少年会随身携带手枪到处跑的啊?倒是DT,不如你用空手道击退他们吧!既然你都拿到黑带了,对付四个人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吧?”
“我什么时候变成日本人了?”
断断续续的枪击还没停止,这家店的女主人已经缓缓打开连接厨房的门往这里移动,而且事穿这深红色的旗袍匍匐前进。露出的白皙大腿显得好谣言,但是跟那股冶艳性感成对比的,是她脸上足以让人背脊冻僵的愤怒表情。
艾普莉把视线拉回窗外,假装没看见。
“啊别过来啦,笨蛋!这里很危险耶!而且地上都是碎玻璃!”
“真是教人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什么啦!我才想说马路对面怎么有光一直在闪,结果没过几秒钟就发生这么可怕的事情。寇莉,快点报警!去报警啊!”
“你又勾搭上什么黑道女人了,对吧?”
咦——?
艾普莉拼命咽下差点脱口而出的惊叫声。
“你、你、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我、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呢?”
“既然没有,干嘛这么紧张?我看你铁定又劈腿爱上黑手党的情妇,对吧?你这个变态金发狂!”
什么跟什么啊!
寇莉的表情依旧怒不可遏,几乎快把她丈夫抓起来摔了。
“仔细想想,从高中的时候开始你就是这个死样子。一天到晚就只会追着金发、身材高挑的性感女人跑。但我们总算还是结婚了,我好不容易才安心的说,真的是呕死我了!就算我怀孕而管不到你,你也不能又迷上金发女郎啊!”
“都已经告诉你,我没有劈腿了……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艾普莉再也无法忍耐下去,于是深深地吸了口气。她打算拉开嗓门狠狠地大喊一声“什么——?”但是她还没有开口,鲍伯已经抢先一步说:
“哎呀!恭喜你了,寇莉。”
“谢谢你,鲍伯。”
女主人脸颊泛红地微笑。
“什么——?”
不过喊叫的不是艾普莉,而是她的丈夫DT。
“在、在、在、在、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
“不不不,DT。日本有句俗谚说‘放屁生疮不择地方’。”
“就算要生也是好几个月以后的事了!”
艾普莉觉得还是不要介入他们夫妻之间的口角,干脆选择不说话,不过却开始对袭击他们的那群人感到同情了。想必在四人之中的三.八人绝对想像不到店内的人非但个个不怕死,反而还进行如此温馨的对话呢。
虽然子弹“咻咻咻”的从头上飞过,但身旁那个刚从震撼消息中清醒过来的亚洲人,则开始忙着取名字。
“如果是女孩的话,我希望她名字里有梅或桃这个字。至于男孩的话,就请爷爷替他取名字吧。你说好不好呢?艾普莉,你觉得呢?”
“……我管你名字要取芒果还是荔枝……”
怎么办?感觉好无力,自己一心崇拜的女性居然这么幼稚?不,应该说她们夫妻俩根本就很幼稚。艾普莉仿佛听到理想中的女性形象在自己脑里慢慢破裂的声音。
“总之,先去报警,不然哪个人把战车跟头盔借我!”
“不行啦,艾普莉。”
“为什么不行?既然情况这么紧急了,那借我炒菜锅也行。”
真想找警察来处理,可以的话找陆军也行。
“自家人的事让自家人解决是这条街的规则。”
“什么?寇莉,没必要把你亲戚也扯进来……”
“嘘!安静点。已经来了。”
她终于明白他口中的“自家人”是什么意思了。可能是他们毫无反击的迹象,所以对方有点松懈了吧,攻击者之中的三个人从马路的另一头走了过来。进入店里的全都是黑发的亚洲男性,而他们大呼小叫的恐吓言词,却是自己听不懂的语言。
“统统补许东(统统不许动)——!”
搞什么,结果知识洋泾滨英语啊?
“所有人玄都爬在低上(所有人全都趴在地上)——”
这些话应该都是照着交战手册念的。其实用不着他们命令,大家从一开始就趴在地上了,除了某人以外。
其中最年轻的男性跟站在客厅中央的鲍伯四目交接后,吓得举起枪对准他说:
“补许(不许)……”
“我不会动的。”
魔王双手在胸前交叉,面对面地盯着对方看。他那难以形容颜色的眼珠,隔着眉毛与睫毛闪着光芒。
“原本我在这里跟人家商量事情并享受餐点,结果你们却冒出来搞破坏?你们能够体会自己正在享用的甜点跟着盘子一起被轰掉的那种感觉吗?还有放了占卜纸条的饼干跟着竹笼在空中飞舞的无力感,你们能了解吗?我今天的运势到底是好还是坏?竟然连试试运气的机会都不给我。既然都已经遇到这么衰的事情了,我为什么还要动呢?况且该移动脚步的人不是我,而是你们!立刻给我离开这家餐厅!”
啊~鲍伯……感谢你帮忙争取时间。
“但是在离开以前还有一件事。把我的芝麻球还给我!还我芝麻球!”
越来越不明白他是不是真的在替大家争取时间了。
鲍伯将拐杖吊在手臂上,不断用中文拼命喊着:“芝麻球、芝麻球。”
正当没料到用餐的客人会抓狂的袭击者不知所措时,艾普莉跟DT仔细观察这三个人。他们有五把枪,不过有个人各拿两把,剩下那个是被芝麻球攻击到抬不起头的年轻人。他应该没那个胆敢近距离开枪杀人。
“听好了DT,我负责摆平那个眼睛充血的男人。既然他眼睛累成那样,我就让他好好休息,你则负责拔光左边那个快秃快秃的男的头发,不对,是摞倒他。如果还有多余的力气再摆平那个年轻人,听懂了吗?”
“……艾普莉,其实我……”
“我数‘三、二、一’就行动哟!三、二、一,GO!”
说完,她便放低身子从位于死角的桌子后面冲出去,然后用头跟肩膀往充血男的腹部撞去,再趁对方失去平衡之际往他的脚下一扫,让他当场抱着武器摔了个四脚朝天。在倒下之前,男子一时控制不住,将子弹射偏,击发了两颗子弹,把天花板都打穿了。
正当艾普莉踩住摔了狗吃屎的充血男的手腕,将他右手中冒着细烟的手枪踢走时,年轻人终于回过神把枪口对着艾普莉,不过马上被鲍伯扬起的拐杖打掉了。
将充血男的左手手腕踏住之后,艾普莉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型武器,指着毫无魄力的年轻人说:
“补许东(不许动)——”
没必要连发音也模仿啦。
她掌中的银色团块有着手枪的形状,但它真的很轻巧,口径也小,就算女性拿它来护身都显得迷你。会对这种武器举双手投降的,恐怕也只有这个年轻人了。
“虽然我极力反对青少年携带手枪,但我可没说自己没有随身携带哟!”
这么小一把手枪是否真能派上用场,还真的很令人质疑,所以她从没有拿它对人开枪过。但就祖母所有遗产里的银制品来说,这绝对算得上是世上绝无仅有的艺术品。每个零件都极尽缩小轻量之可能,才能精巧地在这个小小的尺寸内完美运作。至于枪把上雕的则是错综交织的常春藤。
只不过它能装填的子弹数不多,在武器杀伤力这方面也有问题。
她把这个当护身符随身携带,希望能在不动用它的情况下把事情顺利解决。不过那是今天以前的事了。
“不准动!好了,乖乖把双手摆在头的后面。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它可是很有用的哟!”
但没多久,背后就响起击铁扳起来的声音!低沉又充满磁性的声音冷冷地命令艾普莉。原来是头发快秃快秃男,只有他毫发无伤。
“你不准动。”
“拜托,真的假的?这是哪种诈欺法啊?光听声音会觉得你是什么大帅哥耶!”
“你这女人真没礼貌,我称得上帅哥哦!”
而且英语还讲得很流利,唯一的问题就出在他那颗头。在此大力推荐你把帽子戴上。
她心里一面犹豫该不该把手中的小型武器丢掉,又想不透DT到底是怎么回事,照理说事情不会变成这样的。
“这里面应该有个叫伊蒂丝·巴普的老太婆才对。”
“喂,你讲话有礼貌一点好不好?哪有人称呼女性为老太婆啊?”
“给我闭嘴,小鬼!喂,谁是巴普?要是不快点自动报上名来,这小鬼就会没命哦。”
“喂,你讲话能不能更有礼貌一点?哪有人称呼淑女为小鬼啊?”
“别那么多废话,快把你的脚移开!”
她把脚从充血男的手腕上移开,不过对方早就已经陷入昏迷。年轻人急急忙忙地想把艾普莉的武器拿走。真是的,负责摞倒快秃快秃男的DT到底在干什么啊?
这时,某人在靠近墙壁的位置发出可怜兮兮的声音。他的脸好像挨了揍,声音闷闷的。
“抱歉,艾普莉。其实我对快秃的男人很没辙。”
“啥?搞什么?什么跟什么啊,你这个肉脚男!我知道你怕蜘蛛跟蟑螂,问题是我从来就没听说过有哪个冒险家会害怕头发快秃的中年欧吉桑!你真的是有够肉脚耶!”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的年轻人把艾普莉的枪也拿走了,她不由得咂了一下舌。要是母亲在场的话,看到她这个举动铁定会昏倒。不过这全都是那个没用的搭档害的,从明天开始我要叫他“没有用的东西”。
“真是对不起, 艾普莉……我替我先生向你道歉。”
“啊,不不不,没关系啦,寇莉,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事物啦。”
一旦对方来软的,她就没辙了。
“其实我老公的父亲跟那个人是同样的发型……而他小时候曾跟父亲发生过许多争执,所以就变成非常讨厌秃头的人……”
那他这辈子铁定无法跟我爸爸见面。
“不过,丈夫的过失就等于妻子的过失,夫妻本来就是一体同心……所以……”
当我感到气氛不对而回头一看,寇莉正好一跃而起,而且高度离地约三十公分左右。她狠狠地朝身体倾斜的男子脸上一踢,还听得到鼻骨断裂的声音呢。她再用左脚对准他后仰的下巴一踢,只见那个人一边喷着血,一边缓缓往后倒。当寇莉的双脚踩到地面的同时,男子的后脑勺也撞在地板上。真是了得的脚上功夫!
“……我代为收拾,不晓得可不可以呢?”
当然可以!全餐厅还响起鼓掌喝彩声呢。那个性感的开叉,该不会是为了这样的攻击而存在吧?
幸存的年轻人还没被人命令,就先举起双手表示投降。老板娘看了店内的惨状之后,用手指头顺着罪魁祸首的青年脸颊滑动着说:
“小弟弟,你也真是的。竟然把寇莉的店搞成这样,我是不可能就这么让你大摇大摆的离开这里的!”
她的美丽更突显出她的可怕,年轻人早已经吓得脸色发白。
“而且我们还是同一个祖国的同胞呢,背叛血脉相同的同胞是无法饶恕的行为哟!好了,快点告诉我是哪个家伙雇用你们的。至于谢罪跟补偿则等会儿再算吧。”
红色的指尖突然拨弄他的脸颊。
“是、是德国……”
“没必要重复我的话吧(注:日文里的‘德国’跟‘哪个家伙’同音)。”
寇莉的右手高高举起。
“等一下!他好像准备要招了。”
“是、是德国人……叫我们威胁老太婆的!”
年轻人往对街看去。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的艾普莉,看到一个逐渐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他有着修剪整齐的亮棕色头发、穿着黑色的长外套西装。与其说他是四人组之一,倒不如说就是雇用他们的德国人。
男子倏地回头一望,短流海下方露出独特的锐利眼神。那是一双散发着微弱光芒的棕色眼睛。
“DT,快追!”
在不久的将来就要当爸爸的亚洲人,以蹒跚的脚步往前冲去。他应该跟妻子分点勇气过来才对。
“是那个男人雇用你们的,对吧?为的是要威胁巴普太太。可是为什么……”
“我猜他是想阻止我跟各位有任何接触。”
老妇人在法籍医师的搀扶下从铜锣后面走了出来,光是要站起来就费了很大的工夫。她把一些泛黄的纸递给艾普莉,用空着的右手揪着心脏部位。
“为了取回盒子……要是被他人动手脚问题可就大了,葛雷弗斯小姐,我一定要把这个交给你……”
“你没事吧,巴普太太?盒子的事情我们会设法解决的,你还是快点去看医生吧。”
雷江又露出“我就是医生”的表情。
“不……我会的……我会去医院……不过在那之前请你先看过这个。”
艾普莉把老妇人递过来的几张纸轻轻折好,并放进她胸前的口袋,然后紧紧握住她冰冷的手指说:
“放心吧。我一定会把‘镜之水底’抢回来,不管原来的主人在多远的地方,我都会送还给他的。”
“不,那个人没有在很远的地方。”
“你仔细看那份文件。”
“咦?”
鲍伯把倒在地上的椅子抬起来,然后缓缓坐下。他用拐杖在地板轻敲几下,周遭的玻璃碎片便弹了开来。艾普莉直盯着他严肃的脸,然后打开第一张纸。
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她的眼帘。

而且还写着当雅各·巴普死后,必须立刻把“镜之水底”这个盒子归还原来的主人——海瑟尔·葛雷弗斯。
“……奶奶是原来的主人?”
“在海瑟尔三十岁左右的时候,她在西亚发现‘镜之水底’,是因为巴普氏百般乞求,她才把盒子暂时交给他研究,不过她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东西要找。”
“可是奶奶已经……”
“没错。不过海瑟尔·葛雷弗斯选了你当她的继承人。”
看着夹在里面的照片,艾普莉圆润的指尖颤抖了起来。
长得好像哦。
而鲍伯的宣告,也让她有如五雷灌顶般的震撼。
“盒子的所有人是你哟!艾普莉。”
发表于 2008-3-22 19:48:47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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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柏林

男性柜台人员留了一脸好像是用毛笔画出来的胡须,黑发还整整齐齐地往后梳理,脸部则像是涂了明胶似的闪闪发亮。
“我要换饭店,请帮我搬运行李。”
“了解,请问要送到哪里呢?”
即使听到客人口中说出格调完全不同的饭店,也完全不感讶异。
“我不希望你们误会,我并不是不满意这里的服务,只是我……不喜欢那个而已。”
在布满黄色灯光跟花卉的大厅正面,挂着大大的“卐”字。让人感到扫兴的军人则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让她觉得非常碍眼。
“亏这家饭店这么美丽,真是太可惜了。”
对方只是笑着不回答,可能内心深处也同意她的看法。
“您会出席拍卖会吗?”
“当然会,我可是为此才来柏林的。”
暌违三年后再度造访德国,感觉到处充满着紧张气氛。路上净是绿色的军用车,人们也纷纷避开它们行走。马路上的军人显得格外地多,就连小孩都穿着同样颜色的衣服。
而且,所到之处都挂着“卐”字旗。
“其实只要把它当成佛教的标记(注:佛教的‘卍’字和纳粹的‘卐’标志方向相反)不就得了?”
“你真的很随便耶。”
“……什么嘛,你这句话的意思是瞧不起我这个大人咯?你真的很不可爱耶!”
“眼睁睁地让近在眼前的攻击主谋逃走,这算是大人吗?”
DT露出仿佛被馄饨噎到的表情,嘴里还不断重复说着借口。至于四天前遭到殴打的下巴还贴着大块的撒×巴斯。

等到伊蒂丝休息了两天,身体状况恢复正常之后,一行人便陪她搭飞机回法国,并送她回到女儿女婿身边之后,他们才经由陆路入境德国。当然,火车的单人房也比飞机座位来得舒适,行李的检查也没那么严格。
但是他们选择陆路的理由不光是这样。因为她需要不受邻座乘客跟机组人员打扰,能够慢慢思考的时间。
他们要从敌人手中拿回具有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强大力量的木盒,而且好死不死,他们的敌人还是德国这个独裁政权的国家。虽然鲍伯说过当地有人会帮忙,但人这么少,是要怎么对付纳粹党呢?
她深棕色的流海贴在玻璃窗上,并且在没让其他两个人听到的情况下轻轻叹了一口气。绝不能让DT跟雷江看到这么沮丧的艾普莉·葛雷弗斯。
窗外的欧洲春天景致很美,就像电影、画册里一样,一点都不会觉得乏味。尤其是有山林等绿意环绕的古城,那是在美国绝对看不到的风景。
不过必须等到完成任务之后再来享受旅行的乐趣、体会异国的气氛。
由于照片是黑白照片,看不出实际的颜色,但是看似后来才加上去的边缘花纹及盒身的装饰,跟以前曾见过的东西极为酷似。
那是祖母去世那天冒出蓝色火焰的盒子。
“我说DT,你觉得奶奶她真的死了吗?”
她小心翼翼不让咖啡溢出,然后询问开始打瞌睡的搭档。
“……嗯?你是说海瑟尔?你怎么会突然这么问呢?”
问他是白问了。
至于看着德文报纸的安里·雷江则低着头说:
“虽然我没有出席葬礼,倒是有听说老宅邸发生火灾这件事。”
“是的,是去年刚买的。好像是南北战争时期的建筑物,奶奶她很喜欢哟。”
“我听鲍伯说过……很遗憾,并没有找到她的遗体。”
“没错,因为东西都被烧光光了,是全都烧光哟。加上燃烧的温度过高,使得房子、家具跟遗体全都烧融在一块,或许连我看到的那个盒子也是。可是真有这种事吗?那儿既不是火药库、也不是工厂,而且只是很普通的火灾哟!怎么会烧到连头发、骨头都不见了呢?”
艾普莉把视线从照片上移开,望向飞快而过的绿色风景与羊群。
“你觉得真的有这种事吗?”
“别再说了,被你这么一说,海瑟尔会无法安心成佛哦——”
“……说的也是,或许吧。”
虽然再也没有提起祖母的死因,但每每看到她的黑白照片,艾普莉就会想起那有如恶梦的景象。
“这个刻在装饰部分的文字跟花纹是什么啊?”
“嗯——我看到的时候并没有这个装饰耶,应该是后来又加上去的。先不管上面的文字,这只野兽长得跟巴普氏调查的伊希达(注:Ishtar为古代巴比伦文化中著名的女神,她的象征性动物就是狮子)的狮子很像耶!”
“那不是西元前的东西吗?”
“没错。”
“这怎么可能!西元前的木盒不可能保存至今,但如果是石头或青铜的话,那当然就另当别论。”
雷江把报纸折成四摺,然后丢在隔壁的空位上。夜班列车的包厢里只有他们三个人,因此多多少少还有多余的空间。
“如果有做过防腐措施的话,就未必不可能了,不过八成是后代模仿画上去的吧。唯独刻在边缘的文字,它的文法很接近希腊文。就算没有完全相同,最起码也有关系吧。”
“而巴普氏也把这个解读出来了……门将因清澈之水而开启,只有它才打得开……上面指的‘清澈之水’,会不会是指圣水?或者是什么地方的特殊海水?或是什么秘境里的河川或湖泊……”
“那个不重要。”
雷江用他少见的强硬语气打断她的话。艾普莉觉得有点奇怪而盯着他看,结果被他镜片后的黑色虹彩所吸引。她的背脊一阵颤抖。
现在才第一次发现这个男人的眼珠跟一般人不同。地球上黑法黑眼的人所在多有,像DT跟寇莉的亚洲人跟非洲人几乎都是那样,只不过虽然说是黑色的,但仔细看的话其实是混杂了深棕色跟深灰色。
但他不一样,完完全全是黑色的。
“为、什么……对不起,我喉咙有点不舒服。”
不想被人发现心里的震惊,艾普莉清了一下喉咙之后反问:
“‘那个不重要’?你怎么会这么说呢?盒子的所有权已经在我这儿了吧,主人会想知道那是什么,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啊?”
法籍医师立刻恢复沉稳的口吻,像是训诫什么似的继续往下说:
“发现它的人的确是海瑟尔,而她的继承人也是艾普莉你。只要任何国家、集团没有主张它是自己国家的文化遗产,那么文件上所指的持有者就是你。问题是现在无法确定让你持有它是最佳的选择。你想想看嘛,就算第一个发掘到遗迹的人,也不一定会因此成为正式的持有者。”
“你想把奶奶跟盗贼混为一谈?”
“怎么可能!海瑟尔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她从来就没有打算要利用盒子做什么勾当。当初有好几个人都很想得到它,他们应该都很舍得花钱吧。不过海瑟尔 ·葛雷弗斯并没有靠它大捞一笔。她拒绝把强大的力量交给任何一个国家或组织,甚至没把自己的功劳公诸于世,反而偷偷地把盒子交给巴普氏保管,希望能够查出其中的秘密。”
打瞌睡的DT的头晃得可真厉害,还很难看地张着嘴巴。
“我也希望那么做。”
“不。”
雷江落寞地摇着头,然后用食指把眼镜往上推。
“既然已经被怀有野心的人知道它的存在,这次就无法像过去一样处置,总之要设法阻止这种事情发生。我们一定要在纳粹党把它当成物理以前,把盒子跟钥匙抢过来,而且尽早把它埋葬在安全的场所,让它不要再落入怀有野心的人的手里……请你答应我,艾普莉。如果我们顺利拿到‘镜之水底’的话,希望你能把它埋葬在没有人可以找到它的地方。”
“可是雷江……”
“那是人类不能触碰的东西。”
这句话跟祖母的遗言一样。
被激动的法籍医师说服的艾普莉也只能点头答应他。如果是平常的自己铁定会极力反抗吧。她这个人的个性就是别人硬要她往东,她就偏偏往西。但是今天却变成乖乖听话的艾普莉·葛雷弗斯,连她自己都无法想像。
可是——
“为什么我会觉得你说的有道理呢?”
“你觉得我说的话有道理?会不会是我拼命想说服你的关系?”
火车慢慢接近把钢筋像网状组合起来的高耸屋顶。
“因为我拼命想让你相信我说的话,不,非得让你相信不可,因为一切都是真的,全都是事实。你心里可能对我怎么会有这些知识而感到怀疑吧?或许你们不相信……其实我,艾普莉,我……”
就在此时,火车开始刹车,车轮跟铁轨互相摩擦。随着嘎吱声的响起,火车也滑进月台。雷江露出充满自嘲的微笑,拉开明亮的玻璃窗窗帘。

当一行人准备坐上饭店派来的计程车时,只见某黑头车硬是把白头车挤到后面,并停在他们面前。DT开心地念念有词说:
“哦哦——我们挺受欢迎的嘛,白宾士大战黑宾士车耶!”
“其实计程车是什么车款都无所谓吧。”
这时黑色宾士车的车门打开,一名也身穿着黑色军服的男人从车内走了下来,几个原本走在人行道上的人则低下头不敢正视他。他把别有骷髅徽章的帽子重新戴正之后,扬起嘴角对艾普莉说:
“小姐,你们准备上哪儿去呢?”
“……我们打算换饭店住。”
“哦~那是为什么呢?”
夸张地耸着肩膀的军人,左手戴有“卐”字的红色臂章,拨到耳朵后的金发被午后的阳光照得闪闪发亮。从他脸上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可以明显看出他正在开心地嘲弄他们这些外国人。
“那儿是柏林最高级的饭店。总统也相信那里应该可以让你这位来自美国的千金贵客感到满意。啊,只不过……”
充满优越感的蓝色眼睛看了亚裔美国人一眼。
“……你的伙伴可能会住得比较不舒服。”
“这应该不关你的事吧?”
“怎么可以这么说呢,Frau葛雷弗斯。毕竟你滞留在德国的这段期间,我可是奉命要照顾你的起居生活呢。好了,请上车吧!想去哪里由我送你去吧。哎呀,那位法国人怎么了?他的行动跟我国的足球运动一样,毫无规则可言呢。”
“照雷江的说法,这国家的足球只知道防守,踢起来一点也不过瘾,似乎很无趣呢。他还说,虽然德国的足球踢得很不好,但如果不转世投胎个两三次是无法理解的。”
对貌似恭维,实则无礼的措词感到不耐烦的艾普莉,避开宾士车往前走。
“你那么爱监视的话就随便你好了,原来恶名昭彰的党卫军在白天也挺闲的嘛。”
“没这回事!”
车子配合她的速度在后面跟着,男子则大步绕到艾普莉前方,挡住她的去路。
“让拍卖会顺利进行,是我们文化部将校的重要任务,因此对于像小姐这样从远方来的贵客,我们一定要尽善尽美的服务……”
“你再不走的话,我会让你的男性特征消失哦!哎呀!真是抱歉,我刚刚讲的话是不是抬低级了?都怪我德语讲得不好。”
“千万别这么说。你德语讲得很完美哟!只是有些没教养的平民口音而已,可能是选错老师的关系吧。”
难道这种人说话只会这么带刺吗?
一下火车就马上跟前跟后的这个男人,是个年近三十岁的党卫军中尉。对艾普莉来说,他现在还没有足以站在人群之上的资质,不过单纯看他长相的话,就不难理解他为何年纪轻轻就能爬上如此高阶的地位。
赫鲁姆·克鲁纳是典型的日耳曼人,有着希特勒最爱的优生遗传基因。大概再也找不到像他这么适合SS制服的人吧!当他在车站月台露出信心满满的笑容时。艾普莉随即对他心生厌恶。
他们三人成了在柏林举办的美术品拍卖会的座上宾。专门拍卖以纳粹党收集的绘画等物品为主的拍卖会,今年已经举办过好几次。来自海外的客人也不少,因此以这个理由入境是最合理不过了。其实雷江还带了鲍伯的委任函,希望能多挽救一些遭遇多桀的作品。
当众人在车站拿着最轻便的行李从火车阶梯走下来时,这名金发碧眼的青年早就笑容可掬地等候着他们。他念出鲍伯难得听到的姓氏,然后伸出右手说:“各位就是代表团吧?”。不过他只跟雷江及艾普莉握手,对于DT这个东方人则表现出视而不见的轻蔑态度。
“很高兴能见到你,Frau葛雷弗斯。我是隶属文化部的赫鲁姆·克鲁纳中尉。这时候说这些话可能有些晚,不过对令祖母过世一事,我们感到非常遗憾。请你千万不要太伤心,她曾捐款赞助过大教堂的建设……”
“天哪,那都是两年前的陈年往事了,谢谢您还记得这件事。”
克鲁纳稍微皱一下眉头,但马上又回轻松的笑容。听说他的任务就是在拍卖会期间招待来自海外的贵宾,但其实主要是负责监视他们。看样子他们三人是参加今晚盛会的最后一批宾客。
“Frau葛雷弗斯,这边请,我们为你准备好座车了。”
DT不安地小声问她:
“喂,你是用了什么假名吗?”
“没有啊。”
“不然那家伙干嘛一直Frau、Frau(注:Frau是德文的‘小姐’之意)的叫你。”
DT完全不会讲德语。
“不过汉字可就难不倒我哦!”
这有什么好炫耀的啊。
不过由此可知,这个顾人怨的监视人员多多少少有点英语能力。虽然他听得懂发音标准的英文,但遇到地方口音或讲太快的时候就反应不过来了。尤其是夹杂了中国风或法语的悄悄话。打从他们被带到布兰登堡(注:Brandenburg,德国地名)附近的饭店以后,就一直有种被监视的感觉。说要去找朋友打听情报的雷江,似乎顺利摆脱了监视人员,但是觉得待在那里很不舒服,而决定换地方的艾普莉他们就很不幸地被克鲁纳逮到。

当他们推开挡在前方的人群继续往前走时,SS中尉一面说话,一面跟了上来。至于擦身而过的行人每个都低头皱眉,绝不跟他四目交接。
“哎呀~想不到你的同伴会是亚洲人,真是特别,越看越难想像他竟是跟我们同种类的生物呢!我们预定在达勒姆(注:Dahlem,德国地名)建造一座大规模的民族博物馆,不如让他绑个发髻站在那儿展示,供众人观赏算了。”
听不懂德语的DT一面斜眼看克鲁纳,一面小声询问。对方散发出来的气息让他觉得有点不舒服。
“那家伙在讲什么?而且还不怀好意地看着我。”
“他说你很迷人,还不断地称赞你呢。”
“哇咧——什、什、什、什、什么啊!恶心死了~”
“看来他好像终于遇到了自己的梦中情人,我觉得他比起女人,更喜欢男人哦。”
“妈呀——!”
DT露出像是喝到醋的表情,接着开始双手合十地认真拜托。
“艾普莉,我求你,拜托你替我跟他说清楚!说我是个家里有美丽的娇妻,再过不久就要当爸爸的幸运儿。”
把DT误以为是日本人的男子,看到他做出恳求拜托的手势后,对他更感兴趣了。
“他说什么?”
“他求我千万不要把他比你更有女人缘的事情说出来,因为他不希望让你感到不愉快。”
“什么?”
“或许你们德国人无法想像,不过在纽约就曾经发生过黑道因为他而发生火拼的事情。因为黑道老大的女儿跟情妇同时为他神魂颠倒。对了,她们的外形刚好就像你一样,都有着闪闪发亮的金发和魁梧的身材哦。老实说真的很奇怪,常常会有那种类型的女人主动倒贴他。”
“……那种类型……”
将校抚着下巴陷入沉思,但过没多久又回复愉快的心情。
后面被一个跟屁虫跟得紧紧的,根本没办法做事,必须尽快摆脱他的监视,多收集一些情报才行。
“DT,你当诱饵把克鲁纳带走啦!”
“不要,为什么是我?”
“因为他觉得你很迷人,非常欣赏你啊!只要跟你在一起,他铁定不会死缠着我不放。”
“别开玩笑了!到时要是一个不小心害我落入魔爪!那我的贞操岂不就不保了?”
“到时候你就干脆死心,等着被摆在民族博物馆里展示,供众人观赏吧。”
还要绑上发髻。
“还有,你硬把我推给纳粹党,自己要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要是你自己跑去吃什么美味料理,这次我一定会跟你拆伙!”
“我要去看狮子啦!”
“看狮子?啊——对哦!车站附近好像有动物园呢。”
她的搭档发出放弃的叹气声,绕到慢慢开过来的宾士旁边。他一面把手搭在前座的门把上,一面用国小老师般的发音说:
“你好吗?谢谢,我很好。我要搭车,你也要搭吗?”
“是的,我也要搭。”
听得懂这段话的克鲁纳,连忙帮艾普莉打开车门。等确认她坐进后座之后,再从另一侧坐进去。正当他关上车门的同时,坐进前座的DT马上踹了司机一脚,并顺势把他踢到马路上。
“客人——要去哪里啊——?”
艾普莉斜眼看了惊慌失措的将校一眼便急忙下车,DT则趁机猛踩宾士车的油门往前冲。后座的克鲁纳看起来就像是翻了个跟斗。
“我不是说过了吗,赫鲁姆·克鲁纳中尉。我的搭档非常喜欢身材魁梧的金发美女哦。”
最起码要让他在有限的时间内,感受一下异国文化的交流。
至于艾普莉则在被踢下车的司机爬起来以前,先行跳上白色宾士车。这次跳上的真的是计程车。
“到博物馆!”
“请问是哪家博物馆?”
“咦?就是有狮子的那家!”
“哦~狮子是吗?那是德国最古老的地方。你知道吗?那里是腓特烈·威廉四世(注:Friedrich Wilhelm Ⅳ,西元1840~1861年在位的普鲁士国王)建造的哦。”
这时候,白色宾士车不知为何转了方向。

这里的确有狮子。不,恐怕连老虎、大猩猩都有。
被载到动物园门口的艾普莉又坐回后座,她必须重新告诉对方,自己是要往反方向去。
“……我什么时候说要来动物园啊?”
“可是小姐,你不是激动地一直说‘狮子、狮子’?我想说你应该是狮子的爱好者,所以才加快油门飙到这里的。”
“我是想看伊希达门的雕刻!然后确认巴比伦文字啦!”
性情看似温和的司机表示:“那不然先到大教堂附近。”说完,便穿过大门下方。虽然是平日的白天,但街上毫无朝气蓬勃的感觉。不是因为建筑物的门窗禁闭,也不是路上没有行人来往的关系,总之就是感觉不到人们享受日常生活的那种气氛。
“总觉得这个国家好像变得比以前更冷清呢。”
“才没那回事呢。全国人民的心不仅团结一致,每到周日游行的时候,马路上都挤满了热情的市民哦!跟不久前经济不景气的时候比起来,每个人可都充满了希望呢!”
“……是吗?”
“一点也没错,游行时撒的纸花跟花瓣堆得就像山那么高呢!”
或许只能说他们的价值观不同吧。在身为美国人的眼里,穿着暗色系服装、表情生硬地走在路上的女性,与穿着小SIZE的军装,身体某处一定别着“卐”字徽章的孩子们,实在都是奇妙的景象。
而且那些看不出来是在享受难得的休假,只是面无表情走在路上的军人,更让她有种无法形容的不安。
“或许是我想太多了……等一下!”
看到穿过计程车前的行人的脸,艾普莉讶异地挪动座位上的身体。她拼命把头缩在车窗下,看样子并没有被对方看到。对方是穿着制服的军人,非但面无表情还怒气冲冲地走着。他应该超过二十五岁了吧?如果少了挤在眉间的皱纹,看起来应该会更年轻一些。
他也跟克鲁纳一样是党卫军的人。全黑的将校服与对比的白色手套,让人觉得很刺眼。但是跟那两种颜色比起来,还有让艾普莉的心脏揪得更厉害的事物。
就是那个棕色。
“怎么啦?小姐。”
要是突然放慢车速,可能会让对方起疑心吧,因此司机继续踩着油门对后座的乘客说:
“无论SS多么残酷无情,也不会随便把外国旅客抓走的,所以你不必把头压那么低啦!或者他是你失踪许久的恋人?”
“怎么可能!”
的确是一模一样的淡棕色。
发色也是,在阳光的照耀下会变成金棕色,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睛。虽然前阵子跟刚刚都只是惊鸿一瞥,不过那淡棕色、散发着银色、吸引人的独特虹彩,让她印象深刻。有那种眼睛的人应该不多才对。
是他。
绝对没错,是那个男人。
是那个付钱给东洋三口组,叫他们毁掉寇莉餐厅的德国人;为了威胁巴普女士而袭击我们的男人。虽然当时隔了一条街,但是她绝不会看错那双眼睛。
艾普莉轻咬着嘴唇。原来他是纳粹党,而且还是SS的将校。
“哦——他的确是个帅哥,不过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感觉。将校他在夜店里很受欢迎,只不过如果板着一张脸的话,是不会有女人敢靠近的……咦?真是稀奇耶!”
长舌司机从后视镜看着往后方远离的党卫军,然后讶异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什么?”
“啊!其实也没什么啦,我只是觉得那名军人有点与众不同,好像哪里怪怪的……”
他右手抓着后视镜,用力转到客人也看得到的角度。
“看得到吗?你看,他头发是棕色的对不对?虽然距离有点远,不过他的眼睛并不是蓝色的吧?我觉得这有点稀奇。毕竟直属总统阁下的党卫军全都是金发碧眼呢。”
“经你这么一说……的确是耶。”
虽然自己很讨厌赫鲁姆·克鲁纳这个男人,不过他身为日耳曼民族的外表却很完美,有着白色皮肤、蓝色眼睛、直挺的鼻梁与阳光下闪闪发亮的金发。
在车站跟饭店的时候也曾跟一些军人擦身而过,不过没有这些特征的人铁定都是穿灰色或绿色的制服。能够穿着黑色军服在路上从容行走的,只有经过千挑万选的一小部分人。
如果要套用这个无理、愚蠢的规定,那么葛雷弗斯家只有黛安有这个资格。跟这个有着蜜色金发的女孩一比,无论是爸爸、妈妈、艾普莉,就连伟大的祖母海瑟尔·葛雷弗斯都略逊一筹。
“以他的年纪能够得到那些年长、经历丰富的上级赏识,真的很稀奇,想必他一定有什么惊人的特殊才能,或者是来自什么辉煌的名门。”
“没错,还是个白痴少爷。”
虽然话说得很冷静,但艾普莉的心脏却跳动得异常的快。就是那个男的把餐厅搞得面目全非,还害我们被迫躲在桌子底下。完全只是因为他不想让伊蒂丝拿回盒子,也不想让她有机会跟鲍伯商量。
也借机恐吓我跟DT,好让我们拒绝这个委托。
这时候她突然感到血液冲向脑门,气到面红耳赤。
算他倒霉,好死不死惹到我!竟敢威胁我艾普莉·葛雷弗斯。
艾普莉心想,自己恐怕连耳垂也都涨红了。为了不让司机发现,感受到计程车左转时些许晃动的她,努力用平静的语气问:
“请问一下,你觉得那个男的准备上哪儿去?”
“呃——既然他走的方向跟我们一样,会不会跟你一样是要去培加蒙博物馆呢?如果他没有从刚刚的转角弯过来,可能就是去大教堂祈祷吧。”
“只是没想到SS将校会有那么文雅的兴趣呢。”
原本声音嘹亮、开朗的司机语气突然一变:
“如果真的是兴趣就好了……”
结果,还没来得及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计程车已经停在碎石子路上。眼前就是有着庄严外观的南北向建筑物。
想来狮子大概是北考古学博物馆的珍藏品,但据说纳粹党从今年开始改变方针,搬移、废弃了许多美术品,根本不晓得还剩下些什么。
艾普莉缓缓下车,回头望着扬起沙尘的道路。
她思索眼前应该做的事,并已在喉咙深处数到五。
自己跟雷江约好在八点开始的拍卖会上碰面,因此要赶在那之前多查出一些跟盒子装饰部分的文字、记号相关的线索。

穿过有如双翼般往两旁开展延伸的柱廊,走进由天窗射下光线的内部大厅。可能是空调没有运作的关系,虽然时值春天,但空气却显得寒冷。
来到顶着圆形天花板的巨型大厅,在矗立几十根柱子的中间,陈列着各式各样的雕刻品,不过在一个一个仔细看过之后,就会发现它们大多是复制品。到底为什么要展示复制品呢?开始感到百思不解的艾普莉连忙摇摇头。
现在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
照理说自己应该前往北侧的考古学博物馆,调查写在盒子边缘的文字,但为什么自己会在南侧的旧博物馆里,屏住气息仔细听着某个男人的脚步声呢。
先行约二十公尺距离的军装男横越大厅,往右边的通路前进。虽然其他路线有依序标出古罗马、希腊、西亚等浅显易懂的标示,但唯独那条通道没有引人注目的指标。到底那里是哪个区域的展示室呢?
眼看男子的身影就快消失,艾普莉马上跑到那条通道的入口。而且她老早就脱掉会发出惊人的脚步声、鞋跟也高得让人穿的很不舒服的高跟鞋子。幸好这里没有任何参观者,要是被通报馆内有个穿着丝袜到处跑的游客,铁定会马上被撵出博物馆。
她穿过天窗光线照射不到的昏暗通道。展示室比艾普莉想像中还要宽敞,但此时她不得不躲在石像的旁边。因为她跟踪的目标就站在摆设在房间中央的玻璃柜前。
从艾普莉所在的位置,无法确认摆设在圆柱状玻璃柜里的是什么东西,不过她看到军服男秀出类似身份证的纸片,想带走玻璃柜里的东西。
他手插腰对戴眼镜的年轻职员命令些什么。可能是隐藏不了心中的不耐烦,所以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比较粗暴。
“叫你快点把钥匙给我!”
“我刚刚说过,教授在去年年底去世了。因此市长下令今后收藏品的管理,全权交给副馆长负责,所以我是不可能交给你的!”
职员说什么都不肯让步,勇敢地面对配有武装的党卫军。
“听说那是党的方针,如果随随便便就让你带走珍藏品,会给我们造成困扰的。像前阵子大规模移送上百件美术品,就是在没有得到我们同意的情况下强制执行的……zf至今仍没告诉我们那批美术品的用途及下落。虽然我们研究的物品,还不能确定能给党带来什么样的利益……”
看来不只是绘画跟雕刻等美术品,纳粹党还把研究资料集中在一处。不过话说回来,那个男人到底想带什么东西走呢?艾普莉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设法看到玻璃柜里的东西。
“既然你是巴德温教授的学生,应该多多少少听说过那是都特家的东西吧。我是理却尔·都特,我名正言顺有它的所有权,照理说也有要回它的权利。”
这下子终于知道那个身穿党卫军将校制服的男人……也就是在中国城毁掉寇莉餐厅的嫌犯的名字了。理却尔·都特就是那个淡棕色的眼睛散发着银光的男人。
她念念有词地在嘴巴里复诵,除了内心的不爽,还夹杂了歧视的情绪。德国人的姓名发音还是那么难念,虽然是比荷兰人的姓名还要简短好记啦。
戴眼镜的年轻职员结结巴巴地说:
“那件事我的确听说过……但是没想到都特的子孙……居然会加入SS……”
“就算我放弃了,本队也会来拿取的,到时候你手足无措就来不及了。东西要是落在那些人手中就完了,你也很清楚届时它会被怎么使用吧!好了,快把钥匙拿过来,把柜子的门打开。要是本队追究起来的话,你只要解释说还给持有者就没事了。不,就算告诉他们被我抢走了也无所谓。”
“办不到!”
职员顽固地摇头拒绝。他抬头看这个自称是都特的男人,还看了一眼他系在腰际的短剑跟手枪,然后紧握双手忍受眼前的压力。他可能认为自己胆敢违抗党卫军将校的命令,就算会被开枪射杀也是很自然。
艾普莉悄悄把手伸进怀里。从祖母那里拿到的银色护身符有跟皮肤一样的温度。
那名职员是个专业的研究员。他不顾自身的危险,执意守护历史遗产。对艺术不表敬意的人是没有资格碰艺术品的。
艾普莉轻轻握住银色武器并等待突击的时机。展示品绝不能落在纳粹党的手里!如果祖母也在场的话,应该会帮那名职员吧。更何况理却尔·都特还把自己最爱的中国餐厅毁得一塌糊涂,这笔帐还没找他算呢。
“前面的日耳曼民……”
她从石像后面冒出来,但才踏出一步就不禁停下了脚步。因为理却尔·都特当时正抓起椅角往陈列柜用力敲下去。
玻璃破碎的声音,响遍了原本寂静无声的博物馆内。
“那、个……男人……”
清掉残留在边缘的碎玻璃后,都特再次挥着椅子。
艾普莉往他那儿冲过去。虽然自己的步伐不大,但她从来没有这么怨恨过一个人。而且偏偏在这紧急状况,自己穿的却是很有女人味,但行动不方便的套装。长至膝下的窄裙让她不得不像千金小姐那样地小跑步。要是不尽快阻止他破坏下去,展示物会受到伤害的。
“给我住手!”
“是谁?”
就在她举起小型手枪的同时,男子的右手也滑向腰际,并且用受过训练的飞快动作将黑色枪口抵住艾普莉的眉间。
两人高度相差太多,艾普莉的手根本够不到对方的额头。
令人印象深刻的棕色眼睛,毫不客气地盯着她看。隐藏在那虹彩的意志,闪着有别于军帽中央的骷髅的光芒。
“……原来是个小鬼啊?”
“十八岁在柏林算是小鬼吗?我倒是有看到年纪更小的孩子,模仿你们这群白痴的可悲军人踢正步呢。”
艾普莉的背在冒冷汗。只要对方的食指稍微动一下,自己就会立刻跟这个世界说莎哟娜啦。即便如此,她还是嘴巴不饶人地大放厥词,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很猛。
“十八岁不管在哪个国家都算是小鬼。”
“可是拿着危险物品指着那个小鬼的又是谁呢?”
表情丝毫没变的都特爽快地把枪放下。只是当他原本伸直的手肘跟肩膀一放松,便立刻响起安全装置震耳欲聋的声音。不过他的左手仍然抓着椅脚。他冷漠的眼神从艾普莉身上移开,转向自己关心 的展示柜。
他把枪收进腰际的枪套,用右手一把抓住里面的展示品。
艾普莉的手指依旧扣在扳机上。
“住手!否则我要开枪咯!不懂艺术品价值的人是没资格碰它的!”
然而都特无视她的警告,仍执意把细长的展示品从柜子里拉出来。它大约长六十公分,原以为是什么粗的棍棒或圆筒,不过前端倒像是压扁的球体。
原来那是呈现半蜷缩状态的手指。照那个形状来看,应该是石膏像的手臂吧。
它的颜色很白,正确地说,应该是让人感到恶心的惨白。
“想开枪的话就开吧,我不会在意的!”
“别这么说,我可是很在意的。听清楚了!立刻给我把那个石膏像放回展示柜里,东西都该各归其位。光天化日之下就想把美术品拿走,会让人笑你有胆无谋哦!”
“美术品?”
都特头一次笑了,感觉似乎在嘲笑她。
“你说这是美术品?”
“没错,不然你说它是什么?难不成想说那是巨型白芦笋?”
“这是手臂。”
“我都说了!那是石膏像的一部分……”
“这不是石膏哟,小姐。这是如假包换的人类手臂。”
将校恢复原本的面无表情,把苍白的“手臂”递给她看。指尖正好对着她,感觉好像在向她招手似的。
“你可以摸摸看。”
艾普莉当下认为对方是想引开她的注意,以便制造逃走的机会,然而对方看起来毫不紧张,仿佛不介意被人拿枪指着。
“什么嘛,拿这种骗小孩用的手臂……”
“既然是保护美术品的正义使者,应该能马上判断它到底是不是石膏吧?还是你觉得恶心而不敢触碰?”
当下感到血往上冲到太阳穴附近的艾普莉,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伸出左手,用手指碰了一下那条手臂的手指。一头是自己冒着冷汗的手指,另一头是意思人造品的纯白手指。
“啊!”
不光是前端,她还把手滑向被遮住半边的手掌,以及连静脉都模拟出的手腕上。
它又滑又硬,但还是有一点点弹性,因此可以确定它既不是木头也不是石头,而且这个冰冷的感觉跟少了血液循环的脂肪是一样的,很难想像它是橡胶制成的。
“……是蜡?”
“我不是说过了吗?这不是人造品,而是死亡超过百年的死人手臂。”
她反射性地把手抽回来,但不是因为知道那是尸体而感到害怕。那种东西她早就看过无数次,无论是被打成蜂窝而当场毙命的走私商,或是因利欲熏心而误中陷阱的同业。甚至还看过受到诅咒,而在众人面前腐烂到不成人形的盗墓者,只是无法确定是否真的饿是诅咒所为就是了。
如果是死了很久的遗体,那么她也看过无数具躺在棺材里的木乃伊或人骨。
只是眼前这个遗体的一部分实在是保留得太完美了。除非是冰藏在南极,否则百年以上的人体是不可能以折中状态遗留到现在……
“这怎么可能?莫非这是剥制标本!?不对,如果是标本,表面应该是干的。”
“所以我为了解开这个秘密,才向这个博物馆借用它的!”
被这两人粗暴的行为吓到瘫坐在地上的职员,发出颤抖的声音表示:
“我们就是在研究……它究竟是经过什么样的处理,而能在如此完美的状况下保存数百年。天哪!小姐请你不要开枪!运气好的话打中人倒还无所谓,一想到流弹如果伤到这贵重的标本……”
想不到他居然把展示品看得比性命还重要,不愧是令人敬佩的学者个性。
“你想解开什么惊人的秘密我不管,但最重要的是不要让它被滥用。”
“所以啦!我绝不会把它交给你这个党卫军将校……!”
“我又不是心甘情愿穿这身制服的!”
都特立刻脱下黑色的制服外套,把纯白的手臂草草包起来。他看了坐在地上的职员一眼,然后转身往出口走去,完全没有理会艾普莉。
“你听好,自称是文化部的军队马上就会来了,最快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你就跟他们说这手臂被偷了,可以的话现在立刻报警处理。”
“你要它做什么?”
戴眼镜的职员打断对方的话。而理却尔·都特并没理会他的询问,把军帽戴正之后准备离开。
“如果届时教授的家人,或是你被他们怀疑藏匿这条手臂的话,你就直接说是我干的,没有关系。”
“你要怎么处置它?要交给纳粹党那些人吗?”
“我会交给他们?”
中尉再次自嘲地笑着说:
“总统可能会很开心,不过我可能会先死于祖先的诅咒呢。”
“这么说的话,那是你祖先流传下来的宝……等一下,那是什么声音?”
艾普莉话讲到一半就被突如其来的嗓音所吸引。
大厅的另一头传来约有十几个人的脚步声。都特轻轻地咂了一下舌,手也移到腰际的手枪上。
“怎么比我预估的还要早到。”
他轻轻抬高下巴,示意大家离开。他口中的“本队”正小跑步地穿过柱子林立的大厅,往这边过来。眼看着通道另一头的敌人就快出现,职员在这时做出重大的决定,站了起来。
“跟我来。”
“你们快离开这里,没必要可以卷入这种无聊的纷争。”
“中尉,不,都特先生,请过来这边。你们可以从后门离开。”
这句话让抱着手臂的男子感到很以外,刹那间露出真情流露的表情。职员步履蹒跚地绕到小玻璃柜后面,那儿有扇跟墙壁一样颜色的小门。
“这是一扇暗门,那个你就带走吧。我会说它被偷了,说是在晚上的时候被偷走的,但希望你千万别把钥匙跟盒子交给那些不怀好意的人。”
都特点头答应他,然后推开能够通往管理室的门。
“听好了,我再说一次。要是被怀疑的话就说出我的名字……”
“我不会供出你的。”
又圆又厚的镜片后方的双眼眯了起来。
“快走吧。”
管理室里面还有一扇门,好像是通往后院的。穿过办公桌的话,就可以利用数公分的缝隙窥视外面。
“放心,来吧!”
士兵好像还没包围这个出入口。两人斜眼看了一下刚开始长芽的草皮,然后穿过土地尚未整平的后院。都特把用制服裹住的白色手臂夹在腋下,右手也摆在腰际附近,好随时应变拔枪。左手则是抓住艾普莉的手,毫不客气地以自己走路的速度拉着她走。由于她并没有跟得上气不接下气,以至于让都特忘记对女性应该有的关注。
“我想不需要展开枪战吧?”
“应该是……蹲下!小心别被发现!”
旧博物馆正面的入口,停着了多到快把宽敞的正门挡到看不见的车辆,数数大约有十二辆。穿着绿色制服的士兵一连兴趣缺缺地往四周散去,这个作战规模虽大,却没什么紧张感。都特压低声音念念有词地说:
“看来需要一辆车子呢。”
“什么!?啊,对不起!”
被那双独特的眼睛一瞪,蹲着的艾普莉连忙捂住嘴巴。要是被那二十多名士兵发现就惨了,因此双方的对话也自然而然地压低阴凉。
“你、你真的打算徒步往返?”
“我觉得那样才不会引人注目。”
“……怎么不会引人注目!?怎样才引人注目呢,想不到你这个人做事还真没有计划耶!”
不过他如果是个做事会经过缜密计划的人,就不会抓起椅子破坏展示柜了,当然也不会想到当初袭击餐厅的时候,会栽在一个女人跟小鬼的手里。
“实在拿你没办法。这边,跟我来,让你搭我的车好了。不过你要做好会被我冷嘲热讽的心理准备哟!”
两人压低身子穿过树丛,来到连接两栋建筑物的尘土飞扬的碎石子路。听艾普莉的吩咐而在一旁等待的计程车,微微倾斜靠在路旁,不过有两条腿正从敞开的车门伸出来。
艾普莉刹那间屏住气息。
“不会吧?”
都特很快地靠了过来,并毫不留情地赏了驾驶一记耳光。
“好痛、好痛,痛死我了……什么嘛,太过分了吧?”
“太好了,你还活着!既然还活着就送我们到阿德龙饭店吧。”
他在讲话的同时坐进车内,睡迷糊的司机还没发动引擎,他已经把车门“啪”地关上。白色宾士车做出不像高级车的甩尾动作,驶离了博物馆。
他们俩都贴着车窗,凝视后方有没有人追上来。幸运的是,紧跟在后面的都是自用车,没有看到任何军用车辆。直到通过大学校舍的时候,这两名乘客才终于转过身来,然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并深深沉坐在椅子里。
要确认的话就趁现在。
“喂,那条苍白的手臂……”
原本感情没有太大起伏的都特,却在视线往下看去之后,突然神色紧张地大叫:
“你在做什么啊!?”
“咦!?什么?”
“我说脚,你的脚!把鞋子穿上,快点!”
她低头往对方指着的脚尖看去,只穿着丝袜的双脚有好几个地方都在流血。她完全忘记自己为了消除脚步声而把鞋子脱掉这件事了。
“啊!天啊!我真是的!居然没穿鞋就踩在碎玻璃上,可是我又不爱穿高跟鞋……你、你不要误会哦!我是头一次出这种错的。”
“别那么多废话,快把鞋子穿上!难不成你的鞋在半路上搞丢了?”
他一面念念有词地说:“女人为什么那么爱赤着脚跑步。”一面准备脱下自己的军靴。
但是艾普莉在这时连忙把手伸进套装的上半身,拿出穿不惯的高跟鞋。
“你实在很罗嗦耶!不需要你鸡婆,我有带鞋啦!啊——真是的,都是你一直逼我穿鞋,害我的脚越来越痛啦!”
“我才在想为什么你的胸部形状那么奇怪。”
“什么嘛——想不到表情那么可怕的你居然是个色鬼,我真是看错你了。为什么男人的眼睛老是爱往那个地方看呢?”
“……谁叫它鼓起来的是鞋底的形状,不管是谁都会注意吧。啊,等一下!要是上面还有碎玻璃就糟了。”
脱下白手套的手毫不客气地抓住她的脚踝往上抬。
“住手啦!跟我一起来的朋友是医生,稍后再请他帮我诊疗就好了!”
“可是这个样子没办法走路吧?”
似乎是股关节抽筋了,艾普莉短短地惨叫一声。
“喂,还不都怪你没搞清楚状况就把玻璃打破!不然我也没必要硬踩上去!”
“那的确是我的不对。”
“本来就是你部队。哇——住手,不要碰啦!真受不了你,你这个人还真爱打破玻璃耶!亏你都老大不小了,个性还这么急躁。要是你真的蠢到认为只要打破窗户,每个人就会对你唯命是从,那可是大错特错!这也是我艾普莉·葛雷弗斯不干打破玻璃窗这种小事的原……好痛、好痛。”
“艾普莉·葛雷弗斯?”
她的右脚放在都特的膝上,用来包扎的手帕跟白手套慢慢被血染红。
“你是那个葛雷弗斯吗?是那个叫巴普的犹太人为了拿回盒子而接触的……”
“没错,理……好痛哦,我咬到舌头了啦。理查·都特,你该不会在这之前都没发现我是谁吧!?”
“我哪可能会发现啊,而且我也不叫理查。”
“什么叫‘哪可能会发现。’不会吧,我实在不敢相信耶!我们不是在寇莉的餐厅前面见过面吗?”
“虽说是前面,不过那可是隔着一条马路呢。我哪有那种闲工夫去记一个没注意看的人的长相啊。”
“可是我就记得很清楚哟!理查·都特。”
“既然如此,那你就把我的名字给记清楚!别老是念错,感觉好像是故意的。我不叫理查啦!”
好不容易脑筋清醒些的司机,按照惯例地一面看着后视镜,一面悠哉地说:
“两位客人,可以问你们一件事吗?”
“什么啦?”
“什么事!?”
不耐烦的两人突然同时回话,害男人吓得缩起肩膀。
“……他果然是你失踪许久的恋人?”

让艾普莉搭着自己的肩膀下计程车的都特,往饭店前面看去之后便皱着眉头说:
“原来是那家伙的客人啊?”
“那个监视者老是像跟屁虫似的黏着我们,看了就讨厌。你们认识吗?”
闪闪发亮的金发跟一身黑色制服很配的男人赫鲁姆·克鲁纳不断地重复诡异的举止。“他”一会儿在石梯上上下下,一会儿探出身子眺望远方。门口上下车的地方则停了一辆黑色的宾士车,DT就坐在引擎盖上面。
两人之间的误会似乎是解开了。
“嗨,艾普莉!”
DT看到自己的搭档,马上开心地拉长语调挥着手:“亏我还跑到动物园去呢~”
准备确认自己的客人平安无事的克鲁纳,从楼梯冲下来时差点跌倒。“是啊,我担心死了呢!小姐。我从你伙伴口中问出你好像要去动物园……不,是请他告诉我的,于是立刻驱车赶到那里,不过……”
就在他认出站在她旁边的人物时,语气随即夹杂了明显的优越感。
“哎呀,真是稀客。这不是理却尔·都特中尉吗?”
两人的阶级相当,年龄也差不多,但是克鲁纳似乎不把对方看在眼里。这是对司机口中的“罕见人物”应有的态度吗?
真是太无聊了,发色能代表什么吗?况且男人的头发迟早都会秃掉。
“休鲁兹上校正在找中尉你呢……你的军服怎么了吗?”
他的视线移到了他夹在腋下的上衣。要是被发现藏了什么东西就惨了。
“因为脏……”
“是我拿啤酒泼他啦!”
看似不悦的都特还没把话说完,靠在计程车旁边的艾普莉就鸡婆地替他解围。
“谁叫他那么没礼貌,我就把一大杯的啤酒整个泼下去。”
金发的SS将校大大地点了三次头,表示他非常赞同这种做法。
不过这么说也有点问题。
“这位小姐迷了路,于是我带她来拍卖会的会场。经过询问之后她又提到了你的大名,我就更确定是这个会场没错。”
“哦~小姐,让您记得我的名字还真是荣幸……哎呀,您的脚扭伤了是吗?这怎么行呢,我马上帮您找医生过来。”
“她可能是穿了不合脚的鞋子所以起了水泡。至于她随行的同伴好像就是个医生,所以你没必要多管闲事。倒是克鲁纳,当观光客的保姆很辛苦吧。”
“她不是观光客,这位小姐是参与今晚拍卖会竞标的重要宾客。我是奉上级的命令在他们出境以前负责照顾他们的。”
“让他们没机会逃跑,是吗?”
“我可是跟没机会执行重要任务的都特中尉不一样呢。”
哎呀呀!这两个人似乎八字不合的样子。反正穿的制服一样,就算做一下表面也该假装交情很好啊。
虽说自己跟DT的情况也差不多,但艾普莉心里却偷偷地这么想着。倒是她的伙伴继续坐在引擎盖上摆动他的短腿说:
“我说艾普莉,你有看到猩猩吗?有没有啊?还有那个男的是谁?是半路上认识的头号情人候补吗?”
她搭着的肩膀抽动了一下,看来都特好像也听得懂非常道地的英语呢。
“我来给你介绍,DT,这位是理查·都特,是喜欢打碎玻璃甚于一日三餐的男人。寇莉餐厅的玻璃窗修缮费就找这位党卫军中尉要吧。”
“我接受请款,不过我不叫理查。”
开心享受过动物园乐趣的亚洲人则耸着肩说:“反正那是我老婆的店。”
“艾普莉!你究竟是失踪到哪里去啦!?”
“事情变得有些复杂哟,雷江,倒是我有很多想说跟想问的事情呢。”
“我也是。刚刚跟你说话的那位将校是谁啊?”
“啊,对了对了。这位没礼貌的军人是……”
她摇摇晃晃地往后看去,而载着都特的计程车正好要开走。紧紧抱着用上衣包里的手臂的他,从前座回头看了一下。他好像有稍微扬起嘴角笑了一下,这时候要上前追也应该来不及了吧。
“是他送你回来的?”
“不,是我让他一起共乘的。”
从大厅冲出来的安里·雷江彬彬有礼地摘下巴拿马帽并夹在腋下。至于他的西装很难说得上有绅士感,看那皱巴巴的模样就知道他刚下火车,而且也不晓得到底是从什么地方走来,连皮鞋也沾满了灰尘。
“我在过去文人经常聚集的咖啡厅,打听到各种现况哟。但那些较主流的艺术家不是被逮捕,就是逃出国外了,连挂在墙壁上的画作、诗词也全被没收。这个国家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法籍医师落寞地叹气,并露出哀愁表情。
“对了,雷江,关键的盒子呢?”
“关于这点呢,根据当地赃物买卖业者的说法,在柏林举行的拍卖会只展出几件雕像而已,其他全都是画作。我猜被抢夺的东西全都暂时聚集于此,等拍卖会结束后再决定运送的目的地……照这样看来,盒子或许已经被移到其他地方了。”
“其他地方?会是哪里呢?”
“我心里大概有个底,明天一早就立刻出发吧。咦,你的脚怎么了?”
在上石梯的时候,雷江一面帮忙扶持,一面继续跟两人说话。倒是艾普莉心里觉得过意不去,因为那些话有一半都没听进去。
“既然明天早上才要行动,那今天就去享受一下拍卖的乐趣。听说了没?今天晚上好像有克拉纳赫(注:Lucas Cranach,著名的德国画家)的作品要拍卖哦!偶尔也要让鲍伯散点财……艾普莉?”
“咦?对不起。你说要让鲍伯干什么?”
雷江转为医生的语气,对年轻伤者关心地说:
“瞧你的脸色,脚很痛吗?”
“你说我吗?雷江,我现在是什么脸色?”
“很像快要下倾盆大雨的天空那种脸色。”
或许吧。
自己今天一天到底做了些什么呢?伙伴在名人时常聚集的咖啡厅帮自己收集情报,搭档还帮忙甩掉纳粹军的监视、争取行动的时间。可是自己却不顾应该调查的事情,反而帮了这个应该算是敌人的男人。结果搞得收藏品被带走,落入毫不关心其艺术价值的军方手上。
不过——
在呼吸着大厅里清爽的空气;仰望画有“卐”字的红色垂帘;闪避来来往往、身穿制服的忙碌士兵们时,艾普莉回想起那个触感。
那条手臂到底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抢走手臂的理却尔·都特跟在波士顿威胁大家的那个男人是同一个人呢?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让你感到沮丧呢?艾普莉,拍卖会我可以自己一个人去的!今天晚上你就在房间里好好休息吧。”
艾普莉在心里认真思考了五秒,然后摇头苦笑着。这种温柔、亲切的绅士言辞,只适合用在像黛安那么可爱的女孩身上。
“谢谢你,雷江,不过我还是出席好了。我想亲眼看看那个叫什么文化部的机构,会有什么样的恶劣行为。”
眼前只剩下用来帮自己弥补失败的时间而已。
发表于 2008-3-22 19:49:34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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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东站

当初并没有考虑天候这个问题。
雷江气冲冲地从大厅走回来。虽然昨晚已经预定好最早的班机,但现在却已经苦等四个小时了。
“听说好像要停飞。”
“什么,这样的天气就停飞!?”
坐在长板凳上盯着鞋尖看的艾普莉,听到机场方面的回答后站了起来,同时也对雷江一如反常的焦急模样感到讶异。
天空虽然布满灰色的云,但是柏林一整年的气候都是那样。要是班机连没有打雷下雨的时候都停飞,那能飞的天数大概屈指可数。
“刚刚登机柜台有位妇人对我说什么,毕竟有句俗话说‘春天继父面’。虽然骂她也没用,不过我真想问她是不是故意挖苦人呢。”
“咦~”
把一大一小的行李摆在脚边的DT突然狂叫。
“原来在德国当继父的人很容易变脸啊!”
“……你真的,很悠哉耶。”
雷江提起自己的旅行袋,并把手伸向艾普莉,可能是觉得她需要搀扶才站得起来吧。她轻轻握住医师的手,但是没有借助他的力量。她总觉得这点小伤,而且是因为自己的愚蠢而造成的伤,不能老是奢望别人帮忙。
话说回来,自己怎么会做出那么白痴的事?只要象棋那件事就会让她羞愧得面红耳赤。
“没办法,我们改搭火车吧。虽然要花三倍以上的时间,但老是耗在这里也无法改变飞机停飞的事实。况且我们本来就晚别人一步,没办法等到明天早上哟。”
“搭火车不是无法直接到吗?”
“反正从空路也一样,我们都要从法兰克福转搭火车跟汽车。这一路如果都能顺利就好了,反正最糟的状况就是花钱向普通人家买交通工具。”
艾普莉想像骑马走山路的模样,不由得想抱头痛哭。因为蹄类动物曾带给她不好的回忆。大约五年前,她曾在埃及被抓狂的骆驼吐了一身……
“……感觉好像有人故意在阻止我们呢。”
坐进计程车的雷江念念有词地说道,艾普莉的思绪突然被拉回来。
“你是指有人实现预测我们会去找盒子,而出手阻挠?”
“这个嘛,也难怪我会往那个方向怀疑。因为飞往法兰克福的国内班机停飞,但是飞往巴黎的国际班机却照常起飞。”
知道他们会离开柏林的应该只有那个赫鲁姆·兼保姆·克鲁纳,但是那个顾人怨的将校照理说不可能知道他们的目的地。看到雷江昨晚杰出的表现,应该是认定他会风风光光地凯旋回国。因为他拼命竞标购买一堆画作,连主持拍卖会的德国人都挖苦他,说他是今晚颓废派作品的收藏家呢。
“可是每一件拍卖品的金额都差很多, 都低得不像话呢。”
过去曾多次被祖母带到这类会场,但从来就没看过那样令人感到不愉快的拍卖会。主持人不仅瞧不起海外的买家,而且还会对拍卖的作品揶揄一番。
“那样实在不算是聪明的做法。既然想赚外汇,就应该多多称赞拍卖品好拉高价钱,就算说的都是口是心非的话也无所谓。不过我标了那么多拍卖品,就我的立场来说,会想早日回国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希望能得到老板的赞美。”
“如果说克鲁纳知道我们真正的目的,那就另当别论……难不成?”艾普莉盯着自己的搭档看。“什、什么啊?”亚洲人黑色的直发上下飘动着。
“DT,你应该没有跟那家伙说吧。”
“没、没、没、没、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可是我看你们昨天相处的很愉快啊。”
“那是你逼我的!”
“我逼了你什么?”
“你要我跟那个危险的男人独处……嗯……”
坐在副驾驶座的雷江短短笑了一下。
“可昨天下午我们还没决定好目的地哟!”
“就是说嘛,艾普莉!不晓得事情你别乱说嘛!”
“那你干嘛紧张成这样?”
其实,真正紧张的人是艾普莉,只有她知道答案。
是都特。
理却尔·都特知道他们的目标不是什么画作,而是封印强大力量的“镜之水底”。虽然他还不知道我们下一个目的地,但应该也知道我们只要没有找到盒子并把它带走,是不会回过的。
这时她回想起指尖当时的触感。那既不是石膏也不是金属或橡胶,感觉像是在动物的皮革上了一层特殊的腊。
他为什么要瞒骗自己所属的党卫军,而去抢夺“手臂”呢?
“你在想那个将校的事,对吧?”
“……对,没错,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来抢‘手臂’的家伙会在波士顿威胁我们呢?你想想看嘛,不管得到盒子的是谁,都跟那家伙没有关系吧?”
“关于那点,有些事我还没跟你说清楚,等上了火车再慢慢解释给你听,到时候就有很多时间讲了。倒是你终于用‘那家伙’称呼他了,昨天稍微看了他一眼,我还以为你们很合得来呢!想不到他这么惹你讨厌啊——”
那是因为雷江只听艾普莉的片面之词,所以不晓得都特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面无表情、个性又跩,总是自以为了不起。虽然顽固地不肯相信自己以外的人,却犯了有如忘记逃走方法的这种最不该犯下的差错。他跟同胞处于一触即发的关系,却没有打算跟他们讲和。老是摆出一副独行侠的姿态,却又被“祖先”这样的八股观念束缚……
“光听这些话,我就觉得你们两个非常相似呢。”
“我吗!?我跟理查!?”
“理查?”
DT趁这个时候好好挖苦她。
“什么嘛,就只会怀疑别人,结果跟人家相处得很愉快的不是我,而是你嘛——”
“我只是把他的名字念得比较好念而已啦!”
“总之,在确定他是不是敌人以前,还是有必要提防一下。他或许早就料到我们的去处了,不过说到去处,那盒子真的送往阿……真的送往那里吗?我倒是不太确信耶。”
为了不让计程车司机听懂谈话内容,因此三人继续用英文对话,但是提到德国地名的时候还是稍微要注意一下。
“只不过急着想打开盒子的那些人……要是解读出装饰部分的文字,自然而然就会锁定我们的目的地了。”
“结果那上面写些什么?”
“不晓得,毕竟我又不曾待过西元前的巴比伦。不过可能是擅自打开盒子想开启大门而遭遇灾难的人们,为了警告后世苍生而做的纪录吧。”
雷江看了手表一下,距离开往法兰克福的火车发车的时间已经迫在眉睫了。
“不过巴普氏早就解读出一部分了,也就是‘钥匙’是清澈之水的那一节。”
“嗯,我猜剩下的部分可能是记载‘不要打开盒子’或‘危险’之类的警语吧,真希望总统的部署能够仔细看过那个重要的部分呢。”
“清澈之水……”
艾普莉把食指抵在下巴上。从这四个字所能想像的就是河川水源或融雪之水,亦或是注入银杯的圣水。对了,雷江曾说这并没有宗教色彩。
“总而言之,只要知道盒子本来的性质,就没必要特别去解读那些文字了。”
听到法籍医师不经意说了这句话,艾普莉抓着前座的皮椅说:
“你知道吗!?”
“我是知道,不过那个记忆非常模糊不清。”
“那么,你也知道清澈之水指的是什么啰?”
“当然……你不要露出想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表情啦!瞧你的眼神还闪闪发亮的……知道了啦!我说,我告诉你就是了!”
雷江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接着说了一个单字。
“是血。”
“……你说……血,谁的血?既然说是清澈之水的话……该不会是要拿婴儿当活祭品吧?这非但充满宗教色彩,还算是邪教信仰哟!”
“就目前来说谁都不是,因为是尚未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孩子。请不要追问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哎呀!”
计程车停在跟车站有段距离的地方。由于车站前面的计程车跟人群过多,所以无法开得更近。
站前广场的石板地,挤满了许多要离开柏林的人。

经过那个稳重的雷江对售票处的女性数度大声嚷嚷的结果,最后终于让他买到二等席的车票。根据他听来的消息,目前不但国内航线停飞,就连一大半的国际航线也停飞,所以原本想利用空路的乘客全都涌到车站来了。
“真的只有那样吗?”
别说是月台,就连咖啡厅、酒吧都挤满了人,艾普莉环顾那些地方,并歪着头感到不解。想不到在非假日的时间里还有这么多人携家带眷全员出动。母亲把幼儿抱在怀里,年长的孩子牵着弟妹的手;当父亲的把能背的行李尽量往身上背,双手都提着大大的行李袋。
“这样看起来好像大家都要去度长假似的。”
“虽然不确定他们是度长假还是迁徙,不过我倒是头一次看到这么混乱的车站。”
“大家都想逃离这里,总之就是想尽快逃出德国,既然没有飞机可搭,就算坐火车也行。就算柏林的国际航线停飞,或许法兰克福还有能够搭的班机。”
“逃?他们为什么要离开自己的国家?难不成要移居到殖民地?”
亚裔美国人似乎想不透这个原因。
他们怀着歉意拨开大人跟小孩,朝开往法兰克福的月台前进。但或许是人们视线的压力吧,让他们觉得这段路似乎比想像中来得远。
“可恶,都已经没时间了说!”
原本走在前面的雷江突然停下脚步,结果害她的脚跟临时施了不必要的力量,导致昨天的伤刺痛了起来。
“怎么了吗?”
隔着他的肩膀往前看,发现在本来就混乱不已的月台入口处,有好几名士兵正挡住乘客。他们居然还要去调查小孩子的身份证,对每个人都谨慎到家地调查。不过这些乘客之所以没有发出不满的躁动,是因为那些士兵全都全副武装。
而且车票被退回来又往后退的人,比顺利通过上车的人还要多出许多。就算有车票却上不了火车的人们,只能沮丧的重新排队。
“怎么好死不死在这个时候临检!”
“这是怎么回事?好像大部分的人都无法上车,该不会是护照有什么不够完备的吧……”
这时,在她视野的角落闪了一道黑影。一名高大的男子穿过前面两列队伍走到士兵面前,是昨天一整天看到不想再看的党卫军制服,还有画着“卐”字的红色臂章,以及军帽中央闪闪发亮的骷髅头。
他往像弹簧般迅速对他敬礼的士兵走去,然后轻轻提起右手的皮箱给对方看。在吵杂的人声中,他的声音清晰可闻。
“我要送这里面的东西给休鲁兹上校。”
“请过吧,中尉。抱歉让您见笑了……请问那是乐器吗?”
“是的,他说非常想在晚餐会上演奏给总统听。”
她记得那个肩膀,对那个声音也很熟悉, 还有那个装小喇叭都嫌太长的皮箱,里面装着什么她也心里有数。
理却尔·都特从坐成一排的乘客旁边走过,往最后一节火车车厢走去。人们用夹杂着憎恨与绝望的眼神目送这名党卫军将校。
“……艾普莉!”
“什么事?”
雷江抓住她的上臂。
“你没听到吗?听好了!艾普莉,现在我们讨论的是,如果士兵找我们碴,使得三人之中有人必须被迫留下来的状况,届时不管谁先通过就先上火车。发车时刻已经过了,没时间等三个人一起上路。至于留下来的人则立刻随后赶上,最后在阿魏勒(注:德国地名,Ahrweiler)碰头。知道吗?我不想再耽误时间了,就算只有一个人也要去。”
“你说的没错,我知道了。”
焦急的人们在队伍中互相推挤,三个人不一会儿全分散了。好不容易又开始依序排队的时候,火车开始在冒整齐了。这也难怪,因为早就过了发车的时间。
她紧紧握住自己的行李,把打开的护照递给士兵。刚过二十岁的年轻男子对这陌生的身份证明感到不知所措,他对隔壁排应该是他长官的男子说:“我第一次碰到美国护照耶。”可是那边的情况也是乱成一团,他根本没有回头理会他。
“小朋友你也真是的,你眼睛摆在什么地方了?这是如假包换的护照哟——再不快点让我通过的话,我就把你踢倒,再强硬闯关哟——?”
她带着优雅的微笑,用英文这样念念有词。
而排在前面站着一名老兵的队伍里的DT,也被挡了下来。正当她想确认雷江是否过关而回头望去时,发现还差一个人才轮到他。医师愁眉苦脸地咂着舌。汽笛声又响了一次,火车开始慢慢开动了。
再这样下去他们谁也去不了法兰克福。
就在她把疼痛的右脚往后移,准备踢倒年轻士兵的时候——
“让我上车!”
一名惊慌失措的中年男子推开盘查官往前冲。
“让我上车!我亲戚在卡塞尔(注:德国地名Kassel)等我呢!”
那悲痛的叫声就像是导火线,人们开始群起鼓噪。艾普莉一直被往前推,整个人差点往前倒。可是年轻士兵反射性地闪开,害她脚步没踩稳,整个人趴倒摔在冰冷的地面上。
这时,她的两旁并没有站着任何人,因为她被推出了队伍。
“开什么玩笑啊!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美国护照耶!”
有人用她熟悉的英语喊叫,DT在绝妙的时机抓住一名老兵。
“你仔细看,这里可是有我国了不起的人物在这里签名哟!你要是觉得这是造假的就直接打电话给我们总统,他一定会致电给你们那小胡子表示关心的!”
他明知道这么闹也没用,不过还是乱说一通。艾普莉忍住脚痛站了起来,这次换雷江用法语乱叫。原以为他是在臭骂谁,结果他居然朗读起人权宣言。他在文节之间加了一句简短的话,她的脚也以次为暗号往地面用力踢。
“快走!”
艾普莉头也不回地往开始起动的火车舷梯冲,只要能够抓到那个红色栏杆就行了。
这时被卷入暴动的士兵们开枪了,两发子弹从她左脚旁边掠过。跟自己一样想冲上火车的男人反弹似的往后倒去,斜后方的女性也像放弃似的跪坐在地上。
我不能停,现在不是停下来举双手投降的时候。
虽然有热风从脸颊旁边掠过,但现在并没有时间去思考那个到底是什么。好几发枪声从身后追击而来,但是她不断地告诉自己“不可能打中的”。
艾普莉拼命地伸长右手手指,设法要抓住红色栏杆,就只差这么一步,火车却开始冒烟加快速度了。
够不到!
当她感到绝望的那一秒而往下看的时候,骤然发现红色的铁栏杆从视野消失了。
再过不久疼痛感又会出现了吧,到时候自己就真的跑不动了。
“葛雷弗斯!”
她反射地抬头,有人正在撬开最后一节车厢的车门。
那个身穿某件熟悉黑色制服的男人,用力摘下白色手套,弯着上半身让身子探出车外。
“把手给我!”
“理查!?”
“我不叫理查……这种时候还讲这个干嘛!”
可能是看到将校的身影,所以后方便停止射击。
艾普莉抓住理却尔·都特的手。
触感跟那只手臂不一样。
是温热的。
发表于 2008-3-22 19:50:01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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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前往法兰克福

上半身简直就像跪在地上般弯曲的艾普莉,尽可能拼命呼吸,火车规则的震动也刺激她脚底的伤口。现在距离车站已经很远,DT跟雷江也没在火车上。
后来他们两个人怎么样了?做出那么激烈的抵抗,会不会被士兵带去侦讯呢?
算了。
艾普莉慢慢闭上眼睛。
现在就算担心也没有用。当初说好就算有人被留下来,剩下的人也要搭火车。他们跟自己都没有错。
“……可是……天哪,怎么办?我的行李跟护照全都掉在车站了!”
党卫军中尉的声音从头上传过来,因为他们两个人的身高差距颇大。
“真是不可思议。丢下丈夫独自上了火车的你,担心的居然是行李跟护照?”
“没错,很抱歉我没有专家的风范。不过,毕竟我们这种人并非全都会去窃取战车,或是以攀爬山崖的方式行动的。而且本来搭国际航班行动时,没有护照就无法前往其他国……你说丈夫!?”
艾普莉激动得连自己快喘不过气的事都忘了,将原本弯着的身体挺直站起。
“谁啊?你在说谁!?”
“就是那个亚洲人……”
“DT?你说DT是我丈夫!?真令人不敢相信。拜托你帮帮忙好不好,别开玩笑了!”
理却尔·都特散发着银光的独特眼珠讶异地瞪得圆圆的。
“难不成是用法语大喊大叫的那个?你们这对夫妻的年龄差距还真大呢。不过谁是你丈夫都无所谓,我有任务在身,没办法一直照顾你。”
都特把手套重新戴上之后,便提起一只皮制的箱子。
“等一下,喂!你看,这儿是空的吧!”
艾普莉把左手伸到对方面前,让他确认自己并没有戴婚戒。
“我对美国的风俗习惯没有兴趣。”
“不是的。为什么你会认定我已经结婚了呢?昨天你不是才说十八岁是小孩子吗?”
“我姐姐是在十八岁结婚的,不过二十三岁就去世了。”
“咦……那、那真是遗憾……不过我还是要把事情跟你解释清楚!你听清楚了,DT他有个美丽的妻子,而且小孩子也快出世了哟!我现在是单身,而且预计还要单身好一阵子呢!”
“是吗?因为克鲁纳喜欢找已婚者下手,所以我才这么认定的。”
“咦?那个男的对已婚者有兴趣啊?”
惨了,要是他真的看上DT,那怎么办?艾普莉觉得自己对这件事有责任,但又立刻回归正题,硬是把自己的思绪拉回来。
“啊,我们怎么会扯到这里呢?不对吧?理查,你应该还有其他事情要说吧!?”
都特略扬起右眉,用没有抑扬顿挫的语调把话说到一半。
“我不叫理查……”
“不是那个啦!”
她不发一语地指着自己的脚,都特动着“原来如此”的嘴型。
“你说脚啊?既然你刚刚跑的那么猛,应该是没事了吧?”
“就算你这么认为,但起码在道义上也该问一下吧?你这个男人怎么这么不会做人啊!当初是你打破玻璃才害我的脚受伤的耶!”
他露出愁眉苦脸的表情,不过在知道艾普莉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后,不得已只好一字一句地挤出这些话:
“……后来,你的脚怎么样了?”
“反正都能跑了,所以没事了啦。”
“……是吗?那我要去头等车厢了。”
“你就只有‘是吗’而已?”
“要是我再继续说下去,你只会绷着脸对我说‘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请不要干涉我’对吧?”
“你挺了解我的嘛!”
不过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皱着眉头往窗外看。
“……很高兴你的脚伤这么快就恢复了,但是以后请不要这么拼……”
“我又不是你女朋友,请你不要干涉那么多好吗?”
都特把箱子放到地上,“咚”地发出低沉的声音。
“你到底想怎样?难不成要我低头道歉说‘我不该害你这位碰巧在场的千金小姐遭到波及’是吗?”
“我没那个意思啦!我只是单纯很生气而已,我只是气我自己居然会没有穿鞋就到处跑,连我都不晓得自己怎么会做出那么有失专家颜面的事!”
艾普莉发现自己握紧的双手抖个不停,于是马上摆到背后去。而脚姆趾的伤也开始痛了起来,不得已只好靠在墙上。
“因为我头一次出那种差错!”
他沉默了一会儿。但是当他准备开口说话的时候,感受到背后有如针刺般的眼神而转身看去。发现原来是二等车厢的乘客,正以不安的眼神看着他们这两个奇妙的组合,不过众人又匆匆忙忙低头移开视线。
“……过来。”
都特抓着艾普莉的手腕,在通道上快步走着。
“等、等一下啦!虽然我很感激你拉我上车,但是我并没有理由陪纳粹党来个快乐的旅行。而且我的车票是在二等席……”
“拜托,我才是好吗!谁喜欢跟美国的富家女同席啊?”
说到这儿他顺势用力把她拉到身边,用忿忿的口气小声说着:
“但是我们光是待在这个车厢就会造成其他乘客的困扰了。你也看到了,他们可是好不容易通过那个难缠的临检才能坐上车,要是看到SS将校跟自己处在同一个车厢,你猜他们会做何感想?而且下一站会停在柏林市区的正中央,会有准备从他们身上抢走任何一枚戒指或金币的临检官上车,如果临检官还发现一个没有乘车许可的外国人在车上,情况会有多糟糕,你知道吗?届时全体乘客都会因为藏匿你的罪名而被赶下车哦!问题是这些乘客并没有帮你,甚至连你怎么上车的都不知道,但是那些军人欲加之最何患无辞。你忍心默默看几十条原本可以逃过一劫的生命就这么白白牺牲吗!?”
“牺牲?这也太没天理了吧……”
淡棕色的眼睛闪过一抹失望,虹彩散发的银色光芒也跟着消失。
“如果是现在的德国,这种事是有可能的。”
都特放开她的手,转身背对着她恨恨地说道:
“虽然这是令人感到可耻的事情。”

现役将校所言不假。下一站果真涌入一群轻武装的军人到各个车厢再次检查。艾普莉隔着车窗看到有几名运气不好的乘客被带下车,而且有许多行李被堆放在月台上。其中不乏有背包跟行李箱,很明显都是乘客的私人物品。
“太过分了。”
“不要过度投以同情的眼光,要做出理所当然的表情。”
一等车厢也有军官来巡视,但可能是等级比二等还高的关系,他们的态度跟举止就有礼貌多了。这时,一名年轻的下士官轻轻敲门之后,便走进只有他们俩独处的车室,然后用熟悉的举动向他们敬礼。
“抱歉,中尉。请问你要去哪里执行任务?”
都特直盯着报纸没有抬头。
“我要把这个送去给法兰克福的休鲁兹上校。”
“……可以请问里面是什么东西吗?”
由于询问对象的阶级是党卫军中尉,因此他的态度显得相当谦逊。
“是乐器。据说总统阁下无论如何都要在晚餐会听到乐器演奏。”
“让总统阁下听演奏!请问中尉也会出席餐会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那名下士官。
“外面好吵哦,到底在吵些什么?”
“没事的,中尉,只是一般临检而已。由于我们对财产外流一事再也无法忍受,因此从上周起就开始彻底执行临检勤务。”
“那么,空路之所以几乎中断也是那个原因啰?”
“是的,因为机场挤满了那些富裕的犹太人。那些混帐东西想要离开也就算了,但竟然想把我们德国的财产全都带走。对了中尉,听说在起站有外国人未经许可就上车……”
糟了,艾普莉保持低调避免让对方发现。
“不好意思请问一下,那位女性是……”
“是我的妻子。”
下士官比艾普莉更先露出讶异的表情。
“您有妻子了啊!请原谅我的无礼。”
这时候,男子脸上挂着彬彬有礼的笑容,用简短的英语对艾普莉说话,但是他询问的内容却和他温和的表情完全相反,脱口而出的全部是听得懂英语的女性光是听到就会脸色大变的侮蔑性台词。
但她却一语不发地微微歪着头,然后用德语反问:“你在说什么啊?”
几乎就在同时,中尉站起来用力粗鲁地揪住下士官的衣领,下士官军服的纽扣还因此弹掉了一颗。
“你在侮辱她!?”
“不、不是的,我绝对没有那样的意思!”
艾普莉只是吓傻在一旁,因为她必须装成一副完全听不懂英语的模样。她停顿了三秒之后,才面露困惑的表情上前帮忙劝和。
“我只是、只是以为尊夫人会说英语才这么做的。真是非常抱歉,中尉夫人。”
“对女性能够使用那种言辞吗?你在队上究竟是受到什么样的教育!?把你的直属长官叫来!我要直接跟他谈,并且让他向内人谢罪!”
“别这样啦老公,算了啦,我不会介意的,反正我又听不懂,听了也没什么感觉。”
听从妻子劝阻的中尉把手一挥,愚蠢的下士官随即连滚带爬地离开包厢车室。等到脚步声远离之后,再也忍不住的两人才开始放声大笑。笑翻了的他们拼命槌打椅背。
“你、你、你、你居然说我是你妻子!害我听得全身鸡皮疙瘩掉满地!”
“你还不是一样!明明是个黄毛丫头,还演得那么做作,没必要说什么‘别这样啦老公’吧?当下害我觉得背脊有股凉意窜上来呢!”
“那个人真的相信我们所说的吗?”
“反正那些年轻人很少跟女性接触,就算是外行人的演技也会把他们唬得一愣一愣的。”
“什么嘛,你自己不也很年轻吗?”
理却尔·都特的表情突然变得很严肃。
“不,我已经二十七了,接下来能做的事已经不多了。”
这时候火车头冒出蒸汽并开始震动,接着车轮发出低沉的声音开始运转。窗外的景色也慢慢移动,这次火车真的要驶离柏林了。
“快坐下!”
“你自己也坐啊!”
结果双方只好同时坐下。足以供六人坐的包厢车室里只有他们两个,里面弥漫着令人尴尬的沉默。艾普莉斜着脸看向他。
“这是同行给你的建议,我祖母年过五十都还在做这个工作呢!而二十七岁的你却说接下来能做的事已经不多了,这种话很对不起生下你的父母亲哟!”
“海瑟尔·葛雷弗斯跟我是同行?别胡说了你!”
“说的也是,与其说是同行不如说是死对头。”
她看着摆在座位上的皮箱,里面装的并不是什么乐器。
“我们专门把文化遗产送回它原本的归属之处。不过像你这样的强盗,为了私心而想把所有的一切带走……如果那里面真的是乐器,我看那个叫休鲁兹上校的家伙,一定正常不到哪里去。怎么可能会有人在用餐的时候想听铜管乐器的演奏?而且如果里面装着的是小喇叭,也未免太大了吧。”
“搞不好里面是双簧管呢……对哦,用乐器当借口通关是不是有点夸张啊?不过我先跟你声明,我带走它并不是为了私人的欲望,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这句话好像在哪儿听过。这是自己的东西,没错,这盒子是属于你的哟!艾普莉·葛雷弗斯。
都特熟练地把锁打开,金属锁扣“啪嚓”一声倏地弹开。他让坚固的皮箱横躺在地上,再掀开边缘钉有铜扣的盖子。
纯白的手臂就放在艳红色的布块中央,第二次看到它还是觉得很像精致的蜡制品。因为它实在是太惨白太冰冷了,很难想像那居然是人类的手臂。
“这是我的……也就是我祖先的左手。”
“这真的不是仿制品?”
“没错,这是由蛋白质跟脂肪构成的,是人类的骨头跟皮肉。在我还没出生的很久以前就已经存在在我家里了,只不过那是将近一百五十年前的事。”
她战战兢兢地摸着,还是跟昨天一样具有弹性也没有体温。
“可是……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呢?这是怎么保存的?是像标本浸泡在福尔马林……”
“没有经过什么特别的保存方法,只是避开高温潮湿跟阳光直射而已。”
“你又这么说了!你当这个是腌黄瓜啊?”
“是真的。我不晓得它被施了什么样的魔术,即使它的持有者不在人世,葬在地底的肉体也腐烂了,但唯独这玩意儿仍然完好保存至今,一直沉睡在宅邸里面的仓库。而且就算生前的主人已经去世,它好像也没有增加任何一道皱纹呢。”
“它的主人?是谁?”
“是一个叫罗伯特·贝拉鲁的男人,应该算是我祖父的……祖父吧。”
然后他像是唱歌似的说道,感觉像在朗诵诗词。
“一百四十年前,一个月亮高挂的夜里,一名独臂男子从天而降。他抱着自己被砍断的左手,全身则因为水跟鲜血而浸湿。”
“那是什么?鹅妈妈童谣吗?”
纵使嘴上故意开玩笑,但艾普莉并没有怀疑都特所说的话,毕竟这世上什么怪事都有。
“会相信这种事的,大概只有我跟纳粹、以及神父们。”
“休鲁兹上校这个人不是很值得信赖吗?”
“上校啊……上校是吗……”
都特把脸转向车窗,望着飞快流过的景色并沉默了一会儿。可能是他相信同车者并不会偷走手臂,因此就算艾普莉移动到其他座位,他也没回头看。
昨天因为被布盖住了所以没有看到,但今天就连前臂都看得一清二楚,而且靠近肩膀的部分还浮现出两条深灰色的线。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那并非是完整的线条,而是由细微的记号组合而成。分辨不出来是文字还是花纹,那些特异形状自己从未看过。
“那上面写些什么?还是说那并不是文字?”
“这个世界有四样绝不能触碰的东西。”
左手的主人耸着双肩,解释说:“其实并不是无法解读。”
“我是在说内容啦,因为这是祖先代代传下来的。不仅是那个法国人,我看你也已经知道了吧。这世上有四个封印了强大力量的盒子,而且各有四把钥匙。盒子的名字分别是‘风止’、‘地涯’、‘镜之水底’、‘冻土劫火’。每一个盒子配一把钥匙。只有正确的钥匙才打得开,其他钥匙是无法打开的。”
“可是我听说只要是近似‘钥匙’的东西也能硬把它撬开……等一下,这条手臂究竟跟盒子有什么关系?难不成这个……”
“怎么搞的葛雷弗斯,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傻傻地追着盒子跑?”
理却尔·都特轻松地把那条手臂连同红布随手抓了起来。
“这是四把钥匙之一。是最初的一把,也是最容易使用、也最容易被利用的钥匙。”
“……这怎么可能,不是说盒子的钥匙是清澈之水……”
她的头开始晕了。眼前的男子玩弄着惨白的蜡制品,还把它拿到自己的左肩比对。不,那不是什么蜡制品,是将近一百五十年的人类手臂……
“需要清澈之水的是‘镜之水底’,他们拼命寻找的大概就是那个盒子。这个则是另一个盒子,也就是‘风止’的钥匙,但它或许也能打开其他盒子,正因为这样才说是最初的一把钥匙。”
黑色制服与纯白手臂的对比色,刺眼得教人有不祥的感觉。
“相较之下,我的手臂好像比较细。不过这也难怪,持枪者所运用到的肌肉跟剑不一样。只不过遇到什么万一的时候,光是这点差距就无法保证可以让它发挥作用。”
“你说发挥作用?难不成是想拿起来挥动?”
其实她是在问要怎么使用钥匙。都特用下巴指着皮箱里面,在拿掉布块之后,发现底部藏了一把只有在中世纪历史博物馆里才看得到的坚韧剑把。
“我打算偷天换日,我要用它……砍断我的左手,再跟这条一百四十年来都没有腐烂的手臂掉包。”
“怎么可能……”
“我不知道自己办不办得到,但是眼前没有其他办法。只有钥匙及其真正的持有者才能控制被打开的盒子跟解放的力量。现在,军队拥有的是‘镜之水底 ’,而我手上持有的是‘风止’的钥匙……你应该也听说过只要跟配对的钥匙相近的东西,也是有可能把盒子硬撬开吧。那么,这条感觉像玩具的左手,是不是也能够把盒子关上呢?”
“理查!”
“那些家伙只想开启那个盒子,将凶恶的力量释放到这个世上。他们毫不考虑后果,只想着如何提高战力……只要能阻止那些人的计划,不管付出多少牺牲我都在所不惜。更何况只要我一条手臂就能了事,又有何不可呢?”
“别再说了!”
艾普莉从他手上把红布抢过来,粗暴地盖住那闪着暗光的剑鞘。
太扯了!就算要阻止敌人的计划,也没必要牺牲自己一条手臂吧。
“太扯了,它不过是个盒子,有必要那样拼死保护吗?”
“一点也不扯,我就是为此才加入党卫军的,还被迫穿上这身制服。”
中尉愤愤不平地摘下军帽,丢到对面的座位。
“我甚至不惜穿上这身讨厌的衣服!我想你们美国人可能永远都不会了解吧……搭乘失控列车的心情只有乘坐在上面的乘客才知道。”
将手指伸进棕色头发里的都特,看起来比之前还要年轻许多。
他望着窗外,艾普莉则看着他的侧脸。他一开始给人的面无表情的冷漠印象已逐渐淡去,现在反而比较像个善良的平凡青年。
“所以你才加入党卫军?”
“是的。”
“为了阻止失控的列车?”
“没错。虽然他们不喜欢我头发跟眼睛的颜色,但后来还是顺利地加入军队了。大概是因为我是继承钥匙家族的后代,所以他们才会想把我留在身边吧。”
虽然现场没有其他外人,但艾普莉还是不自觉地压低声音。因为她想问这个昨天才认识的男人一个无法随便回答的问题。
“那么,你现在算是背叛国家啰?”
理却尔·都特不再往窗外看,将视线落在一直紧握的左手上。
“不是的。虽然我背叛了纳粹党,但是我不曾背叛过国家。只要对国家有利,任何事情我都肯做、任何阻碍的事物我都愿意抛弃。我才不像你们是为了把盒子摆在博物馆供人参观而找寻它!”
“才不是你想的那样呢!”
一陷入沉默的气氛,脚底下的火车震动便越显强烈。
艾普莉照着祖母教她的,闭上眼睛慢慢数到五。当火车通过十根枕木的时候,她细细思考该怎么跟这个男的过招。或许该多花点时间,不过少一点大概也无所谓。结果,在没有得到任何合理的结论之下,她做了一次深呼吸。
其实有时候要靠直接。
“那个盒子是我的哟!”
“是那个叫巴普什么的老人给你的吗?”
“不是的。那是我祖母发现后交给巴普先生保管的,然后海瑟尔·葛雷弗斯选了我当继承人,因此那个盒子成了我该负的责任,我有义务把它拿回来!”
全身被蓝色火焰团团包住的祖母,在梦境里一定会用悲伤的眼神望着艾普莉,摇着头说:“千万不能触碰它。”其实艾普莉早就知道祖母托付给自己的,并不是用数字可以表现的东西。任何人都不能触碰那个盒子,也绝对不能让人触碰它。
发表于 2008-3-22 19:50:30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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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阿魏勒


“先别管那个,眼前最重要的是找盒子。”
“我看是不用了。”
两名工兵正把木盒抬过来。似乎是要让身穿灰色制服的将校过目,但男子没有特别确认,只是轻轻地点着头。
“是陆军的少校耶,会是这里的指挥官吗?可是那种处理方式还真随便……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不知道它具有什么特殊的力量吧……你怎么了,葛雷弗斯?”
“那个盒子又脏又不起眼,觉得有点小失望。”
“……你还真敢讲这种对上帝不敬的话呢。”
工兵两人组搬来的是一只平凡无奇、有盖子的木盒。表面颜色已经黑得有如炭化似的,金属边缘也生锈了,尺寸则大约是儿童的棺材大小。如果是一名普通的成年男性,就算力气不是特别大,也应该能独自抱起吧。
围观的群众忽然开始骚动,因为木盒就放在排水阀附近。
艾普莉发现自己握着的拳头正在颤抖。她在紧张,甚至觉得可以听到站在身旁、几乎把她整个人遮住的都特的激动心跳声。
“泉、泉水真的不是‘钥匙’对吧?”
“该去人这件事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吧?”
工兵辛辛苦苦地把盖子打开,女性居民则发出近似惨叫的声音。
“你、你们想做什么!?怎么可以随便把盖子打开?”
“不要吵!只要破坏锁头就能把盖子打开了。盒子里有着难以解释的空间,该说是空间呢……也可以说是墙壁或门……感觉就像是平稳的龙卷风。如果要让它平静下来并成功连系其中的空间,就必须要有‘钥匙’。”
虽然说是连系特殊空间什么的,大家也只能够从字面上来理解。早知道应该先看奶奶最爱的儒勒·凡尔纳(注:法国作家,Jules Verne。《海底两万里》的作者)的作品,虽然光看封面的画就让她打退堂鼓了。
“你曾看过盒子里面吗?”
“不,没有,但我的祖先好像就是封印那股力量的人物。这是我们家族一定会传给下一代的传说。”
窥视其中的工兵,发出声音盖上盖子,然后双手捂住口鼻,弯着腰拼命咳嗽。
他们是不是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了?还是里面设有会喷出毒气的机关呢!?
结果现场的人全都往出口移动,连站岗的士兵跟疑似指挥官的将校也一样。真是一支不负责任的部队。
“没、没事的!”
可怜的牺牲者一面被呛得眼泪直流,一面挥着一只手。虽然人们都松了口气,但又立刻露出不悦的表情。因为帐篷内部弥漫着一股像是被泼过粪便的恶臭。
“里面的空气好糟哦!”
“啊——偶该始幕想歇收腊个盒死了,拉上一个午人烙里耐里面放了什么通西啊(我开始不想接收那个箱子了,它上一个主人到底在里面放了什么东西啊)?”
结果出现了一个不确定的答复。
“……是!鸡蛋吗?”
“服用回拿得乐么认恩啦(不用回答的这么认真啦)!”
还好有几名无法忍受臭味的下士官跑到外面透气。再也没有比敌兵变少的事更好了,只要所有人都像这样跑到外面透透气,届时就能大大方方地把盒子带走。不过前提是她自己必须能够忍受那股恶臭,这应该可以算是忍臭大作战吧。
被迫做这种吃力不讨好工作的工兵,决定再把盖子打开一次。在铰链发出嘎吱声之后,古老木盒的内部这才整个露了出来。
接着,士兵准备把它直接推到排水阀下方。虽然明显可以看出他的举动有些摇摆不定,但可能是因为想早死早超生吧,所以推的力道非常强。
但好像出了什么差错,盒子就像没有打开盖子似的一点变化也没有。即使明知他们是不可能成功的,但艾普莉一样在心里默默祈祷。
于是工兵把整个敞开的木盒移到不断冒出水流的正下方。就在这个时候——
“等一下!阿波里纳的泉水并不是‘钥匙’哦。”
是谁?哪个家伙这么大嘴巴?
帐篷的门帘被大大掀起,午后的阳光整个照了进来。一道黑影正背对那阳光站着,而且还带着一名娇小的爱国者。艾普莉突然很想抱头捶胸。
“……哪个人用力勒住那男人的脖子好不好?用力一点!”
是长舌公赫鲁姆·克鲁纳中尉。
后面还跟着一名身高不到他的腰际,年约十岁的小孩。他做了在柏林常看到的迷你军人的打扮,连这种乡下地方都有崇拜独裁者的少年部队。他那头剃得短短的柔软金发,和带有一点绿色的蓝眼都非常美丽。等他脸上的雀斑消失时,一定会志愿加入党卫军吧。他催促着克鲁纳,红咚咚的脸配上一副高音男童声:
“真正的‘钥匙’并不是泉水!所以就算把泉水装进去,强大的力量也不会因此苏醒!”
十之八九讨厌小孩的都特喃喃自语着。而疑似指挥官的灰色制服军人,则兴致勃勃地询问那名少年:
“那不然,你说‘钥匙’是什么呢?”
穿着复制军服的小小爱国者,更加神气十足地回答:
“他们说清澈之水不是阿波里纳之泉,好像是小孩子的血什么的。这些是他们在我们家的店门口说的!”
接着,他用那又细又白的手,笔直地往这边指。
“唉~我真是有够好运,居然能这么近距离看到盒子——”
艾普莉不断地扭动两只手腕,跟背对自己的男人说道。她似乎打算找都特当出气筒,因为现在的她实在很想解一下闷。
“那不是很好吗?反正你从以前就很想看看实品,更何况能够让小姐你亲眼看到也是我的荣幸。”
“什么嘛,我想要的不是这样近距离欣赏就可以耶!还有什么荣幸啊,你别讲这种口是心非的话了!”
“这句话应该是我说的吧?葛雷弗斯。真是的,跟小孩子扯上关系铁定没什么好事。”
都特忙着蠕动肩膀,巴不得绳索能够松一点。因为他们的双手都被紧紧绑在一块,坐在离排水阀与盒子不远的地方。
“别再动了啦!一直撞到我的肩胛骨,很痛耶!”
“要趁活着的时候享受痛的感觉!”
低头看着俘虏的赫鲁姆·克鲁纳扬起嘴角露出讥笑的表情。
“我实在无法想像你们两个为何会凑在一起……而且Frau葛雷弗斯,我真是对你太失望了。想不到你非但没有选择我,偏偏找上‘这个怪人’。而且……天哪~而且你居然还是单身!”
“你对我失望的最后一个原因,我倒是有点不太明白呢。”
明知道抵抗是白费力气,但仍试图挣脱的艾普莉,还试着跟克鲁纳说:
“我说中尉,这绳子绑得太紧了啦!这种绑法不用多久就会血液不通的!”
“这点倒是很抱歉,小姐,很遗憾我不能顺一的意哦!因为跟你背对背的那个男人虽然愚蠢,却是名优秀的军人。如果用一般的绑法,马上就会被他挣脱的。因为只要说到理却尔·都特中尉,可是从人称插翅难飞的敌阵里,数度平安生还的男人。”
“那不然把我跟这个人分开绑嘛!我会介绍DT给你认识当作谢礼的。”
“你说那个亚洲人?”
“没错。”
虽然这时候替这件事有点扯,不过克鲁纳还真的犹豫了一下。
都特一面咒骂,一面规则地扭动左手。
如果他真的是个优秀的军人,照理说是不会这么简单就被制伏的。
不过当时的他被在场所有人……包括居民用枪瞄准,想当然尔也只能够乖乖举双手投降。她从没想过街上会有那么多的猎人,即使想放手一搏跟军队来个枪战,但是她不忍心伤害无辜的大叔大婶。
“别费心了。”
金发蓝眼、与黑色制服十分速配的男子,慢慢把双手叉在胸前。
“或许这么做让你很不舒服,不过今天就请暂时忍耐一下吧。倒是小姐,你将成为第一位接受从盒子中冒出来的圣水净浴之人,如此至高无上的荣誉可是绝无仅有的!你真好运,我真的好羡慕你呢!”
“不然让给你好了。”
“谢了,不必。”
艾普莉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悄悄地往建材放置场看了一眼。
很好,还没有人接近那里。
因为她把那只皮箱藏在多余的钢筋与防水布的缝隙里。
要是在这种状态下连手臂都被抢走的话,不晓得会被都特骂得多惨。
“关于那个盒子……”
穿着疑似指挥官的灰色制服男子,跟造成如此悲惨结果的孩子,一同走了过来。
少年既骄傲又兴奋,一张脸仍然红咚咚的。
“只因为我们说泉水并不是钥匙,你们就真的全盘相信啦?问题是我是连盒子长啥样都没见过的美国人,也是个涉世未深的千金小姐耶!”
都特念念有词地说:“现在终于承认了吧。”当然,她把这句话当耳边风。
“而你们却被什么都不懂的人讲的玩笑话耍得团团转,未免太偏离德国人保守又实事求是的游戏规则吧?”
“小姐,这可不是在踢足球哟。”
疑似指挥官的男人抓着艾普莉的下巴说道。
他佩带着少校的阶级章,脸上没有多余的赘肉,一副槁木死灰的样子。
而且他的两眼凹陷,想必周围的人都叫他死神少校吧。
“如果只是个美国女孩说的话,我们当然不会相信。因为那不过是个观光客讲的玩笑话而已,我们只会巴不得你快点回国去。但如果跟你讲话的对象是理却尔·都特中尉,就可另当别论了。他是这个国家唯一持有类似‘钥匙’的人物,也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会得到总统的器重,甚至让他晋升到党卫军的将校阶级。只是很遗憾,看来泉水并不是‘镜之水底’的钥匙……既然那个男人都相信你说的话了,我们当然不能不重视。”
“受——不了——你,其实他根本就不当一回事!对吧,理查!”
“我不叫理查……”
他直到现在还很不甘心的扭动着左手。自己的背部被他的肩胛骨撞得很痛,这个男人怎么还不死心啊。
“是吗?理却尔·都特中尉。对了中尉,前几天我的部下去接收那条左手臂的时候,听说早在前一天晚上就被某人闯入带走了。虽然职员说那是晚上发生的事情所以他不清楚,不过你心里应该有个底吧?”
“是吗?”
死神少校威胁瞳孔颜色较淡的都特,但是他的态度依旧没变。
“哼,原来如此。”
死神少校转身走下台阶,退离盒子一步远。
“过去早就耳闻休鲁兹上校的部下都很目中无人。”
看来那个上校也跟都特一样是个讨厌鬼。
“你们那支部队叫顾人怨部队吗?”
艾普莉询问跟自己背贴背的伙伴。他当然没有回应,因为连他都很不屑自己隶属于那个组织。
指挥官冷冷地哼了一下,交互打量着排水阀跟俘虏,然后把刚刚负责抬盒子的两名士兵叫来,让穿着小SIZE军服的孩子站在盒子前面。
“好了,爱国少年。”
还在状况外的少年,因为自己的双手被大人们抓住而吓了一跳。他的脸不再红咚咚的,然而脸上的雀斑也因此变得更显眼。
“你虽然年纪还小,但已经是个了不起的帝国军人,而且等到明年应该就能加入总统阁下的少年部队了,但是我们非常需要你的协助,而且不是明年,就是现在。怎么样?爱国少年,能不能请你为了总统阁下及第三帝国奉献自己的生命呢?”
“这是我的荣幸!”
年约十岁的男孩因为极度紧张而颤抖着嘴唇,并且生硬地举起一只手。
艾普莉不忍地把视线移开。这么小的孩子懂个什么呢。
指挥官满意地点头,然后对两名士兵示意。
“了不起!年轻的斗士呀,实在太感谢你了。那么,就用你的血当作打开盒子的钥匙吧。等顺利将盒子打开,成为我军的战力时,弟兄们都会歌颂你的名字,把你的应用的事迹永远流传给后世……好,动手吧!”
都特继续扭动着身体。
忽然间有只枪口指着少年的太阳穴,让他细瘦的四肢都僵住了。看来他们为了让孩子的血流进盒子里,所以打算轰破他的脑袋。
“等一下,你们在干嘛!?居然要做这么可怕的事情……”
虽然她惊讶地想挺起身子,但是因为跟都特绑在一块,让她想站都站不起来。
当自己的肩膀被抓住,嘴巴还被成年士兵的手捂住时,男孩开始苍白着脸,冒着恐惧的冷汗。
但不可思议的是,现场并没有出现任何骚动。
看来因为少校跟克鲁纳的关系,这些来看热闹的居民并不晓得事情的来龙去脉。
搭在扳机上的手指微微移动着。
为了阻止这毫不人道的行为,艾普莉扯开喉咙大叫:
“就算那么做也没用哟!”
正准备扣扳机的士兵讶异地抬起头。
“等一下!等一下啦!死神少校,告诉你一件好康的事情,其实应该说要是你不听的话,可是会后悔莫及的。听到了没有?把耳朵挖干净……抱歉,失礼了。你仔细听清楚啦!所谓的‘清澈之水’啊~并不是指随随便便一个小孩子的血就行哟!那个小胡子的预备军小鬼似乎是没听清楚,其实啊,那个孩子还没诞生在这个世上呢。那指的是尚未诞生在这个世界的孩子的血啦!”
“你说还没诞生在这个世界的孩子?”
指挥官微微皱着眉,对她所说的小孩是否存在一事大感疑惑,很明显就是怀疑的表情。
而艾普莉不让他有机会插嘴,又滔滔不绝地说:
“啊,怀疑我吗!?没关系,反正信不信随便你啦。如果你因为这件事是出自美国富家女之口而嗤之以鼻的话,小心会得不偿失哟!因为富家女只是另一个身份,其实我是那个盒子的主人呢!”
“你是在主张其所有权吗?”
“没错。其实也不用主张,它现在的主人就是我。”
“不,那个盒子是犹太人企图带走的国有财产,不可能属于美国人的。”
“可是委托雅各·巴普氏保管的,并不是别人,而是我的祖母。”
“中尉!”
背后的都特跟眼前的克鲁纳都同时做出反应。旁人实在不晓得指挥官到底是在叫哪一个将校。
“这位小姐说的话是真的吗?”
都特回答“Ja(是真的)”,克鲁纳则回答“Nein(不是真的)”,然而指挥官接受的是克鲁纳中尉的回答。
“这个‘镜之水底’是我们德国的国有财产。隐藏在这个盒子里的强大力量,全都是为了总统阁下与我们国家而存在的。”
“我也抱持相同意见,但是这位小姐提供的情报也让我很感兴趣。因此克鲁纳中尉,何不也把刚刚到手的新情报也一同列入参考,完成找寻真正的钥匙之任务呢?”
“是!”
死神少校把半哭丧着脸的少年赶到一旁,命令几名部下跟克鲁纳道:
“各位,她说钥匙是尚未诞生在这个世上的孩子的血。不晓得你们是否了解我心中的意念?如果明白的话就立刻带来这里!”
现场开始进行起借东西比赛。
士兵们跟克鲁纳小跑步离开帐篷,几分钟后便气喘吁吁地回来,还带了两名年轻女性。
刚开始艾普莉以为他们会带小婴儿过来,正准备把自己所有想得到的话都搬出来臭骂他们,因为不那么做她会无法控制自己的理性。
当然,就算事情真的走到那个地步,她也会尽全力阻止的,再怎么样她都会设法拯救小婴儿的性命。
虽然没想到什么具体的方法,双手还被绑住,不过一旦事态紧急,她决定就算卯足劲站起来挥动那个与自己背贴背的德国人,也要救出被当成活祭品的孩子。
不过事情并不如她所料,年轻女性的手上并没有抱小婴儿。
“这是什么……”
少校转动着看似冷酷的眼睛。当他斜眼看着下方的艾普莉时,那布满血丝的眼珠看得更清楚了。
“如果‘清澈之水’是指尚未诞生在这世上的小孩的血……那是不是指这样呢,小姐?”
一名女子战战兢兢地把手伸到腹部,这下子艾普莉总算明白了。站在一步之后的那位也是大腹便便的女性。
她们都怀孕了。
两名女性都是当地的孕妇,肚子里怀着尚未出世的孩子。
这个冷酷的纳粹党想把腹中的胎儿当做“镜之水底”的钥匙使用。
一想到这里她就反胃想吐。
指挥官得意洋洋地点头对士兵示意,然后简短地说出下一道命令:
“剖开她们的肚子!”
在场所有人都像是听到什么陌生的单字似的,刹那全吓得目瞪口呆。
后来是克鲁纳最先理解这句话的残酷意义,随手拔出闪着暗光的军刀。
女子没有被即将发生的事情吓到,反而被那把钢铁的光芒吓到发出可怕的惨叫声。
“住手!你错了,住手啊!不是这样的……”
设法站起来的艾普莉被松开的绳索绊倒而倒在地上。而原本跟自己背贴背的支撑突然消失,所以还缠着绳索的她整个人往后倒。
“理查,你要去哪里……”
又长又响的枪声响起,一名压着活祭品的士兵应声倒下。
艾普莉反射性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当地居民……一个板着一张脸的中年男子拿着狩猎用的步枪。
从枪口冒出来的烟正慢慢地消失。
可能发现事情的严重性了吧,男子突然垂下肩膀。这时一名惨叫的女性跌跌撞撞地冲到丈夫身边。
“……那家伙……想把我老婆……”
站在附近的老人连忙把他们两人压在地上。
因为原本在帐篷内监视的卫兵,一起把枪口对准那名男子。
“趴下!”
艾普莉听到背后传来尖锐的声音而回头,正好看到黑色将校服踢倒灰色制服,还趁对方倒下的时候拔出他腰际的配枪。
当手枪从枪套拔出,并在最短距离内流畅地画出圆弧线,保险也在同时间接触,然后往灰色制服的腹部开了一枪。接下来还分别对准正打算转身对自己开枪的士兵、还在监视居民的士兵的腿,以及抓住孕妇手臂的年轻士兵的手腕开枪。
由于每一发的间隔时间都很短,所以连轮盘回转的声音都没听到。
当子弹用尽,他从倒地的士兵身上拿走配枪后,又连续开了三枪。
至于最后一发则打穿始终握着军刀的克鲁纳右肩。
都特的左手以不自然的姿势下垂着,但是光靠右手也照样把帐篷里的德军全部摆平。
“通通不准动!”
可能是疼痛的关系,他咬紧牙关,拿着别人的枪对着在地上打滚的指挥官说道。
“要命的话就把武器丢掉!外面的人也不准进来,否则下一枪就不只是瞄准侧腹哦!”
正当艾普莉好不容易挣脱绳索的时候,中枪者正按着伤口蹲在地上,而其他人也纷纷丢下武器趴在地上。
“理查,你的手怎么……”
“平民百姓到外面去!葛雷弗斯,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我能跑能跳呢。”
“很好,你去准备车子。听好了,不必特地用钱买。两分钟,两分钟内立刻回来哦!”
“知道了。”
艾普莉把防水布卷起来,然后从当初他们进来的地方离开。
不管是吉普车还是卡车附近都有士兵守着,而眼前又没有闲工夫去避开他们的耳目。
就在这个时候,一辆熟悉的小货车突然停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杂货店的老板娘从驾驶座探出头来说:
“我帮你们开来了哟!这是你们的车吧?”
“谢谢你,可是为什么你要这么做呢?”
“该道谢的人是我,是你们救了我儿子,对吧?”
原来她是爱国少年的母亲啊。
回到帐篷后,都特用无法使力的左手跟牙齿,把从一堆建材中拉出来的棒状物绑好。不过他右手的枪依旧指着少校。
“炸药!?你从哪儿弄来这种东西……”
“我要把盒子放在车上,有没有人手啊?”
“我是被逼来帮忙的,是她威胁我的!”
杂货店老板娘眨了一下眼示意:“就让我这么做吧”,如此一来,事情过后她也不会被责怪。
艾普莉跟她一起把盒子抬到小货车的载货台上,还在上面铺上干草掩饰,但还是无法遮掩住它的不祥感。
“理查,搬好了。”
都特头也不回地点头,然后举起整捆的炸药。那可是比枪还要危险的猎物呢。
“在我数到九十以前,你们都不准动,要是让我发现你们提早动了的话,我就会把这玩意儿点燃丢进来的。”
接着他一边开始数,一边往小货车跑去。
“葛雷弗斯,把乐器盒给我!”
“知道了!”
艾普莉抱起皮制乐器盒,还帮都特用帐篷的布包起来。
她制止都特 开车并绕到驾驶座坐下,接着用飞快的速度穿过市中心。
只是她惊险万分的开车跟踩油门的方式,让副驾驶座的乘客发出抗议。
“不要晃那么用力!不然会把盒子晃掉啦!”
“才不会掉呢!你别瞧不起人行不行?我从十六岁就学会开车了!”
“……也才两年而已啊。”
“倒是你的手!你的手怎么了!?我看你额头冒了不少冷汗耶!”
“我的手脱臼了。”
“脱臼……不行、不行,我光是想像就觉得快昏倒了。”
所以他才能挣脱绑得那么紧的绳索啊?
“不过把骨头推回去就此脱臼要来得……可恶,已经追来了。”
肩膀撞到货车车门的都特,看了照后镜之后咂了一下舌。第一发子弹掠过车身,两人连忙把头低下来。
“不会吧,你们德国的九十秒也未免太短了吧!?”
“可能是他们太笨了,所以只数到十呢。”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追兵是两辆吉普车跟黑色的宾士车,死神少校与克鲁纳铁定也在上面,而且对方仗着人多势众对他们开枪。
幸运的是有一颗子弹从两人的中间掠过,把前后车窗都打破了。
“妈的,葛雷弗斯,枪里还有子弹吗?”
“还有。”
拿到沉重的铁器,都特随即朝后方开了几枪。
从黑色宾士车探出身子的士兵摔到地上,还有一辆吉普车因为爆胎而冲进店铺。
剩下的两辆车则继续保持距离紧跟在后,对方打算拉开射程距离。
“对方想用步枪狙击吗?”
“援军没来吗?援军呢?”
“如果真有援军的话,我早就叫来了。”
艾普莉把方向盘切向左边,没有减缓速度就穿过城门。
迎面而来的是位于葡萄园里的单行道,这下子已经完全没有退路了。
“这也太奇怪了吧。你跟我们不一样,应该是听军方的指挥行动,不是吗?既然你是奉那个休鲁兹上校的命令行动,只要向长官报告说你遇到危险需要援助,上校应该会派援军来帮忙吧?更何况……”
这时候子弹划破车内的空间,他们同时缩起脖子。这一发子弹的攻击相当危险呢。
“更何况,同是德国军的你们为什么要互相争斗啊?话说回来,从一开始问题就出在你身上。在博物馆的时候你也在躲他们,还有刚刚也是,刚刚你不仅让好几个人受伤,现在还跟对方展开枪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背叛德国军队了吗?那个叫休鲁兹上校的,是看到自己部下背叛军队也无所谓的长官吗?”
“不是的。”
“难不成是为了完成一件件必须豁出性命的任务,就必须做好跟同胞互相残杀的心理准备,甚至失去性命也在所不惜……那也未免太可怕了吧!”
“不是你想的那样!”
都特发出痛苦的呻吟,并按住依然脱臼的左肩。
他似乎想利用疼痛来掩饰即将脱口而出的重大秘密,最后他终于忍不住,用不输给枪声的声音大吼:
“上校根本就不存在!从一开始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休鲁兹上校的人物。那是像我们这种在军中从事秘密活动的部分人士捏造出来的虚构人物。”
艾普莉停顿五秒后,讶异地说:
“……什么!?”
“这个国家的所有人民对现状并不是没有抱持过疑问,也没有如此崇拜或盲从那个独裁者。其中还有像我们这些忧心德国的未来,想要修正国家轨道的人。如果被党内知道的话,就会以叛乱罪处刑,但我们还是做好心理准备,愿意为理想战斗到底。而且无论要冒多大的危险,都得阻止这辆失控的列车不可。或许会因此失去性命,也可能让家人遭遇危险。但就算如此,就算是如此……”
理却尔·都特仰望着天空。
“一定要有人站出来阻止这个国家,不能让所有的人都变成纳粹党。”
可能是发现我们没有继续开枪了吧,追兵开始缩短距离追上来。
虽然艾普莉猛踩油门,但军用车跟中古小货车的马力毕竟不同。
眼看被追上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而且就算能够成功逃离车子的追逐战,也不可能永远躲得过子弹的攻击。倒霉一点的话,还可能会被打中油箱而爆炸,届时就等着跟车上的货物一起被火焰吞噬。
艾普莉突然想起祖母临死前的模样,而露出淡淡的微笑。
奶奶,我或许会跟你走上相同的命运。只不过她的心情意外地平静、祥和,恐惧感还逐渐变淡。
“问你一件事情。”
手压住肩膀瘫在椅背上的都特,因为艾普莉问他话而抬起头来:
“什么事?”
“你再多告诉我一些内幕吧,后来你们怎么办?大家又是怎么活动的呢?”
“我们分别潜入各种集团及各种不同的场所,像是文人聚集的沙龙或财经界、教育界等等,当然连军部各单位也都有我们的同志。平常大家都是过着戴同样面具的生活,不过一旦眼前发生只有自己才能解决的事情,就会毫不犹豫地行动。而阻止军方滥用‘镜之水底’的最佳人选就是我了。休鲁兹上校是为了方便像我这样的人行动,由在高层卧底的同志们在文件上虚构出来的人物。只要说是替上校执行任务,就能够骗过大部分的士兵,不过根本无法与他取得联系,因为根本没有这个人,他是不存在的。”
“你说他是虚构的人物?”
“没错,所以不管等再久都不会有援军出现。即使同志知道我有危险,也没办法出手救我,因为不能让一个人的失败而连累其他人。虽然这么做很残忍,但他们也只能够见死不救。我们都是这么撑过来的。”
“真是不可思议!”
都特用这时候还讲这种话的眼神看着司机的侧脸。她拼命猛踩油门,然后松开一下后又继续踩。
“这么说你的心不属于纳粹党啰?你也不会举起一只手向纳粹党致敬吧?”
“没错……正因为如此,不管我是生是死都只有一个人。”
开车中的艾普莉,视线离开了前方一下子,她看着情绪低落的理查说:
“不是还有我吗?”
理查用拳头擦拭冷汗,露出难得的开朗笑容。
这时候的他已经没有闲工夫去理脱臼的手了,只是拼命克制想笑的冲动。
“我跟一个人没……小心!”
他们的车子突然被追撞,原来是黑色宾士车从后面撞了过来。
“看来他们好像停止把我们打成蜂窝的作战计划,接下来极有可能想把我们跟车子一起毁掉。”
好不容易克制笑意的都特,用生硬的声音继续喃喃说道:
“葛雷弗斯,慢慢把速度放慢下来。”
“什么?不是要猛踩油门甩掉他们吗?”
“别问那么多,把速度放慢下来吧!然后算好适当的时机跳车,这点小事你应该办得到吧?我会负责善后的饿。”
因为他从怀里掏出了相当危险的东西,让艾普莉连忙又加快车速。
“等一下、等一下,你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你明明无法自行开车还说要负责善后,该不会是想用炸药自我引爆吧!?”
“我是还没有考虑到那么绝望的做法啦,只是我绝不能让辛苦拿回来的盒子又轻易回到他们手上……”
“你忘了吗?理查,那盒子是我的哟!”
祖母的语气虽然优雅却很严肃,而且还带有不让对方回嘴的威严。现在,艾普莉一面祈祷自己能遗传到祖母说话的方式,一面坚决地说:
“我可不准你擅自炸毁它!”
“就算你这么说……”
这时,远方传来像是划破空气的声音,使得两人同时沉默了。
三个大小不同的螺旋桨分别发出不一致的节奏。他们察觉到那个声音从背后一直追上来,自然而然也加快小货车的速度。
“葛雷弗斯,后面!注意后面!啊,你还是别回头得好!我收回刚刚说的话,全力踩油门哪!否则会被那架飞机压扁的!”
“压扁……难不成是DT?”
救兵从天而降了。
“是援军哟,理查!那是我的援军!”
随着轰隆隆的声响正在做超低空飞行的银色机体,正准备要滑进这条单行道,而且还从上空对黑色宾士车跟吉普车投掷物品。物品发出“咚”的巨响往车顶击去,只见车子就这么被压毁了。
“艾普莉——我们要降落了,你们要离远一点哟!”
基本上在这种情况下是听不到飞行员声音的,但是艾普莉却觉得自己听得很清楚。
“喂,你怎么往葡萄园冲!”
她不顾同车者所发出的不满声音,大胆地把方向盘切往葡萄园猛冲。银色运输机飞过货车之后,做长长的滑行,好不容易才停了下来。至于害怕爆炸的士兵们,则纷纷从被砸毁的宾士车跟吉普车中四散逃开。
接着,小货车不顾后面那些士兵又开回马路,往停在前方的机身冲去。艾普莉这时非常渴望跟伙伴见面。
DT一脚搭在运输机用的登机梯,挥着手说:
“嗨,艾普莉!一切顺利吗?”
“DT!”
这次连眼泪都流下来了。
虽然才两天没见,她却非常想念他那天真无邪的笑容跟开朗的言谈。
“什么嘛,DT!不过没赶上一班火车而已,你也来得太晚了吧!”
“哎呀~抱歉、抱歉。因为交涉花了些时间啦,不过我可是找到很赞的运输机哦——!”
亚洲人敲了银色机身两下,将手掌对着大开的舱门说:
“如果有任何物件要送,请交给DT空运吧!就算只有一个盒子,我们也会准时帮你送达到目的地的!”
“你也太夸张了吧,不过是一个旧木盒而已,没必要动用到这种重量级的运输机吧?”
这时候,雷江从飞机里跑下来。
“动作快,艾普莉!咦?那一位还好吧?”
都特按着无力下垂的左手喃喃地说:
“……看来今年的红酒,只能……对外发表‘歉收’了呢……”
运输机的双翼横穿过葡萄园,仿佛在收割尚未结出果实的Spatburgunder(注:葡萄品种之一)似的。
发表于 2008-3-22 19:51:06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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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林岛

进入岛屿的通路只有两条。
由于架在水路上的桥梁,另一端连接火车铁桥,因此下了运输机的衙门,能走的路线事实上只有一条。
“要是他们在那里埋伏的话,情况会很危险的。”
不过事实却跟雷江所担心的完全相反。这个静静等候黄昏来临的城市,居然没有设置任何临检岗哨。
这昨徒步约一小时就能绕行一周的小岛被称为“湖中珍珠”。波登湖(注:Bodensee)东南方有三座岛屿,林盗(注:德国地名,Lindau)就是为了联系这三座岛屿所建立的城市。至于湖的对岸有瑞士、奥地利,以前只要利用船只就能很轻易地往来。
就连那些穿着杀风景的军服的人,在这岛上都显得开朗许多。这里有别于柏林的杀戮气氛,感受得到湖岸城市的悠闲气息。
“这里好祥和、宁静哦,让人觉得其他城市的喧嚣好像是假的。”
在货车载货台上看守着稻草堆,艾普莉不知不觉说出了真心话。
“虽说财产被没收了,不过犹太人现在仍然能经由陆路跟空路出境。即使那些方式被禁止而无法自由行动,他们一定也会把这座湖当成逃走的路线吧。届时国家就会派人严密监视,这座岛就无法保持其美丽的模样了。”
“会发生那么残酷的事情吗?”
都特散发着银光的眼睛闪过一道阴影,然后半自嘲地回答:
“如果再没有人出面阻止的话,就很有可能。”
“不过我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从前座下车来的法籍医师,一面搀扶艾普莉一面回头看。
“追兵为什么会做出错误的判断呢?照理说他们应该很容易猜出带走盒子的集团,和他们目的地才对。”
“其实很简单。”
身穿将校制服的都特,拍掉盒子表面的稻草之后,再轻轻拍掉沾在袖子的稻草屑。
“他们可能认为我们会直接开着运输机前往法国,毕竟那么做是最简单不过的方法。因为他们只想着要利用盒子,绝对无法想像我们会把千辛万苦到手的东西沉到湖里去。不过也多亏他们有那种贪婪的价值观,才能帮我们争取时间。”
“真的要让它沉到水底吗?把它沉到水底,真的没关系吧?”
雷江点着头对不安的她说:
“我们就是为了那么做才来这里的哟,艾普莉。”
艾普莉摸着露出来的盒盖,用指头在刻有文字与记号的装饰部分移动着。在没有解读出这段文章就永远封印它,真的妥当吗?
其实他们就是已经做出要把“镜之水底”沉在波登湖这个结论,才来林岛的。
这盒子绝不能再度落在不怀好意的人的手里。
为了防止最糟的情况发生,让它沉在任谁都拿不到的深沉湖底才是最好的办法。
雷江跟都特的意见大致是一致的。
分歧点在于要不要破坏它。
都特抱持军人的观点,认为最好把它破坏到完全看不出原形的程度最好,但根据雷江的说法,破坏它好像也会有危险。
要是那股冲击不小心打开了盒子里面的门,进而解开了被封印的力量……
“原来的‘钥匙’,也就是‘清澈之水’的持有者还没诞生到这个世界,也就是说目前无人能够控制这股力量。如果发生了到处都被水吞噬的惨剧的话,大家也只能束手无策在一旁观看。”
都特被他的说法说服,决定让它直接沉到水里。
进入黄昏的林岛港口非常安静,湖面只有缓缓波动的橘色水纹。
穿过旧市街来到旧港口一带后,雷江再次开口说话:
“虽然我们这次顺利甩掉追兵,并不代表永远不会被找到。或许他们已经追到了这附近也说不定。”
“这我知道,所以我们要尽快把事情完成。设法找一艘快艇来……啊,这种事情绝不能交给理查去办,这个人会做出类似恶劣检察官做的事。”
“你到底要我说几次,我不叫理查!”
法籍医师把眼镜往上推,打断两人一来一往的斗嘴话:
“不光是那样哟,我认为我们应该兵分二路。”
“兵分二路?可是盒子只有一个耶!”
都特“嗯”了一声后,便转身扯下旁边两块“卐”字的垂帘,再从没有人的市场借用一个木盒,用那块红布裹起来。
只要把真正的盒子也用布裹起来,看起来简直就像两个棺材并排在一起似的。
“如此一来真品跟赝品就完成了。虽然近看铁定曝光,不过从远处看应该是无法分辨的,这么一来应该就万无一失了。但是,谁要载送真正的盒子呢?基本上根本无法确定哪一方比较危险……”
“其实都很危险,真品就由我……”
“真品我来运送吧。”
被叫下飞机而觉得不爽的DT看了艾普莉一眼。
“因为我是盒子的主人,奶奶交待过要我把它埋葬起来。”
“那就我跟艾普莉……”
“不。”
遭到雷江当场反对的富家女搭档不服气地垂下双眉。
“什么嘛——我好歹也是艾普莉的搭档耶!连海瑟尔也把她托付给我照顾耶——!”
“嗯,不过这次我认为她还是跟理查搭档搭档比较好。DT,你不是也说过海瑟尔会把孙女交给你,正是因为艾普莉还有未臻完美之处。我个人觉得现在她最需要的,不是能助她确保逃走路径的直升机驾驶员,而是真正的钥匙持有者。”
“什么!?理查是真正的钥匙持有者?”
“啊,可是DT你听我说,理查拥有的并不是这个盒子的钥匙,而是理查他们家代代相传的左手。”
“……你们……是故意搞错的吧……”
结果,艾普莉跟都特搭乘载有真正盒子的船只,而DT跟雷江搭乘载有普通木盒的船只。
在既不是用武力,也不是花大钱借来的快艇上,分别载了用画有“卐”字标记的布包起来的货物。
现场充满了像是在替小孩办丧礼的忧郁气氛。
雷江一面解开与旧港口连系的缆绳,一面若无其事地问都特:
“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怎么?这是什么新的饿搭讪方式吗?”
“不是,我是很认真在问你。我好像看过你那双闪着银光的眼睛。如果我见过的那个人不是你,可能就是你父母亲吧?他是否曾经投身上一场战争的某个战线?”
“我老爸并不是军人哟。”
雷江像是可以地歪着头,做出普通人烦恼时的姿势,然后又再次看着都特的眼睛,这次直接切入核心。
“或者你是哪个来自遥远地方的男人的子孙?”
“如果你指的是全身湿淋淋从天而降的男子,那我就是逼不得已成为他后代的子孙。”
“原来如此……这么说理查,你是贝拉鲁的……”
“这并不是什么愉快的话题,我个人尽可能避免提起它。”
他表现出不喜欢被人盘问的样子。当船静静地从旧港口离开的时候,天空跟街道都被染成一片红色。
就连遥遥相望的阿尔卑斯山也变成红色的,湖面则摇曳着映照其上的晚霞。
艾普莉感触极深地叹了口起。她多少能够体会热爱这片土地、为了国家不惜牺牲性命的人们的心情了。划着桨的都特则用落寞的口吻说:
“我想这里迟早也会变成战场吧。”
“可是这里这么美……”
“虽然我们拼命避免让那种事情发生,但实在是大势所趋不得不从。”
虽然他身上穿着党卫军将校的制服,但是不管是身心都不属于纳粹党。属于少数的反对者极少能修得正果,而且十之八九落于失败的命运。
“看来希特勒终究会完成他的帝国,以独裁者的身份遭全世界唾弃。”
“不要讲那么自暴自弃的话啦!”
艾普莉把船桨一把抢过来,用力一划,一口气拉短距离。
“我来划吧!毕竟你脱臼的肩膀才刚复原。”
都特只是默默地看着她轻快利落的动作。快艇还没抵达防波堤,艾普莉心不在焉地眺望着四周。
“现在发动引擎应该不会被听到吧?”
“……啊,对哦。”
她把桨拉到船上,然后拉了一下发动马达的绳索,不过马达却只发出类似咳嗽的声音,之后就动也不动了。这时她往上看的视线突然静止不动。
“……想不到连这里也有狮子像。”
都特把头转到她看着的方向,在东方岬角上有座石狮正稳稳地坐在高约五六公尺的底座往下看。
“那是巴比伦的狮子像。”
艾普莉心里有股像是放下肩头的重担这种难以形容的安心感。看来就是这个地方了,沉在这座湖底应该不会错。
“在这里的话,它或许就不会寂寞了。”
“什么寂寞啊?难不成你对盒子产生感情了?”
军人就是这点让人觉得很杀风景。
“因为刻在盒子金属部分的图案跟伊希达门的狮子好像哦。我只是在想如果狮子有两头的话,应该就不会寂寞了。不过仔细想想,我那天其实是要去看狮子的。”
“那应该是在隔壁的新馆吧?”
“没错。不过要是那时侯我真的跑去看狮子,就不会遇见理查了。”
“我不叫理查……”
都特故意低头不看艾普莉,将没有任何不愉快的苦笑隐忍下来。他小心翼翼地在船上跟艾普莉换位置,然后接下马达的发动绳。
“我来发动吧,不然再这样耗下去就跟人力划的船没什么两样,而且另外一组已经发动马达正在航行了呢。”
看来他很熟练,只拉了一次就成功发动了,不过顺畅的马达声却夹杂着从黄昏的天际传来的螺旋桨声音。
“糟了,那些家伙打算从空中攻击。”
都特的话还没说完,就出现两架双引擎侦察机。
天空已经快变成暗紫色了,只靠影子并无法辨别出是什么机种,唯一能确定的是自己已成为他们的攻击目标。
因为飞机朝依稀可见的DT跟雷江他们的船飞去,还投掷拔掉引信的炸弹。
“DT!雷江!”
伙伴所在的位置出现往上喷的水花,艾普莉一时激动不已。
“真的吗?他们真的连空军都出动了?他们的目标不过是盒子,是一个平凡无奇的盒子耶!连它到底有多惊人的威力都还没确定,为什么连空军也都出现了!?”
“冷静点,葛雷弗斯!那是已经拔掉引信的炸弹,所以他们不会被炸得粉身碎骨,毕竟对方还想拿回盒子。他们只是打算在我们上岸前把船炸翻,并趁机抢回盒子……等一下!为什么那些家伙认定我们会经过瑞士呢?喂,把灯关掉!否则会成为最佳的攻击目标!”
不过折返的另一架飞机发现到艾普莉他们的船了。果然它还不确定该锁定哪一个目标,但可能是前一架飞机已经开始攻击另一艘船,所以开始往他们这边飞来。就算炸弹不会爆炸,不过船要是被直接击中也会粉碎的。
虽然目前还没有击中,幸运的投掷字船的周遭,不过还是得趁这个时候护船航行到湖中央,尽快让盒子沉到湖里去。
“不晓得能不能开到正中央?”
“不管可不可以都非得到那里去不可。要是随随便便让它沉在靠近防波堤的地点,届时只需派一百名潜水拂一起搜索,就会立刻将它打捞上来的。”
艾普莉紧盯着刚才还看得到船影的方向,但可能是天色变黑的关系,现在连一艘船都看不到。
“怎么办,看不到他们!DT跟雷江要不要紧哪!?”
“你还有那个闲工夫担心别人?飞机来啰,葛雷弗斯!”
从天而降的铁块撞到床船的边缘,导致船体大幅度摇晃。
虽然事先固定好的盒子安然无事,不过艾普莉跟都特全都被甩下了船。可能是他们落水时将湖水打进船身中,使得马达发出“噗咻”的声音后就停止运转。
四周开始变的昏暗不清,他们只能发出声音确认对方的安全。
“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鼻子进水而已。”
“呿,你说的还真悠哉呢。抓稳了,我推你上船。”
“不用了。”
“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吧!”
“我不是在闹脾气。我只是觉得与其让我回到船上,不如先解决那个盒子,你说是吧?你看,又一架飞机过来了,这次还装了亮度十足的照明灯呢。要是被那玩意儿照到的话,你猜我们会怎么样?”
第三架飞机装了能够大范围照亮湖面的强力照明灯,而且还在DT跟雷江刚刚所在的区域徘徊。
可能是被自家人的灯光吸引吧,刚刚攻击他们的飞机也往那边飞去。
“再这样下去,不管是投下盒子的位置跟沉下去的过程都会被发现的,届时很快就会被打捞上来的。绝对不可以,我们要避免那种事情发生,所以我们一定要在那道光接近这里以前,快点把事情做完。”
都特沉默了几秒之后,接着把脚跨在船的边缘,然后让湿淋淋的身体攀到船上。
他把掉落的军帽抛得远远的,再把救生衣丢给艾普莉,自己也把因泡水而变沉重的上衣脱掉。
抓住救生衣的艾普莉用拳头擦拭被湖水打得视线模糊的双眼。
她无法看清都特的身影。
“葛雷弗斯,你听着!我现在要把盒子的绳索切断,然后把绳索踢下船,你要小心,不要被绳子缠住哦!”
“知道了。”
“接着,我会让这艘快艇快速冲到那块明亮的区域再引爆。如果你想看包着盒子的纳粹党徽燃烧的样子,我就做给你看。”
“你说引爆?要怎么做……中尉,难道你没有把炸药丢掉!?”
“这种危险物品怎能随意丢弃呢?葛雷弗斯,你小心了,我要切断盒子的绳索啰!”
当纤维被切断的声音发出没多久,就有大体积、重量极轻的物品整个被丢进水里的感觉。
刚开始它还摇来晃去地浮在水面上,但不久后就如雷江所说的那样开始往下沉了,可能是水从缝隙渗进去了吧。
“理查,沉下去了哦。”
“很好,再来只剩下表演爆破场面给你看了。幸运的话或许能让对方以为我们自暴自弃地跟盒子一起同归于尽呢。”
这时塑胶袋沙沙的摩擦声响起,艾普莉知道都特把炸药拿出来了。
火柴在瞬间照亮了都特的脸,他眼里的银光像星星一样闪烁。
都特在点燃了长长的导火线后,拉了几次绳索好发动引擎。
可能是几乎泡在水里的关系,马达一直无法发动。
这时都特把四角形皮箱塞给抓着船缘的艾普莉。
“我先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葛雷弗斯,这个交给你了。”
“……这是左手!对吧?”
“没错。在某个……适当的人物来拿取之前,希望你能把它保管在任何怀有恶意者都拿不到的地方。”
“你所谓‘适当的人物’指的是谁啊?”
“不知道,我没有问。或许是我,或许不是。”
当他触碰到艾普莉的手时,不经意地提起之前发生的事情。
“你的脚怎么样?已经不会痛了吧?”
“干嘛提那么久以前的事啊?那早就治好了!”
“……那不过是前天发生的事,艾普莉。”
“我说理查,你再不快点发动引擎的话,导火线就快烧完了!”
都特低声地回答:“说的也是。”之后又再次拉动绳索。
回转的声音虽不太安定,但快艇还是慢慢开始前进了。
“你有办法游到瑞士那里吗?很抱歉我无法抱你上岸。”
“你在说什么啊?快点跳船啦!要是爆炸的话怎么办!?”
“不,现在还不能跳。快艇这么不稳定,难保它随时会引擎熄火停下来。而且火要是被波浪浇灭的话,我们刻意安排的作战计划不就泡汤了?”
“理查!我可没有主张要进行那么危险的计划啊!”
“问题是我们一直是这么做的哟,葛雷弗斯,恐怕往后也要这样战斗下去。”
“理查,中尉!任务早就结束了,不是吗!?既然德国的情势越来越不利,何不去美国呢?来美国吧,跟我一起回波士顿啦!”
但快艇的速度这时变得不太正常。
都特丢掉臂上代表阶级的徽章,还把上衣跟领带都丢进湖里,然后自言自语似的对墨夜高声回答:
“在这个国家我还有能够尽一己之力的事!”
艾普莉伸出她的右手,并相信他会用左手回握过来。
但是回复正常的快艇轰轰作响地加快速度。
“理查!”
当她按照惯例数到五的时候,敌机的照明正下方燃起好大的火花。
后来艾普莉忍受着余波的拍打等了一阵子,却一直等不到那只能够回握她的冰冷右手。
艾普莉·葛雷弗斯往对岸游去。
刚开始的速度慢到迟迟没有前进,等习惯水性之后,她便慢慢地加快速度,甚至涌现出能够游到对岸的自信。
途中因为疲劳的关系而数度差点往下沉,但靠着她正确穿着的救生衣跟她个人坚强的意志力,再加上皮箱本身的浮力,所以并没有发生溺水的以外。
在游到对岸附近跟伙伴紧紧相拥以前,她只能独自继续游下去。
不过寒冷的气候跟下降的提问,让她好几次差点不小心睡着。
但那个时候她都会做同样的梦,然后梦到一半的时候又会恢复仪式。
那是自己抱着某人的左手在蓝色的水底漂流的梦。
那只左手非常温暖。
跟箱子中那只冰冷、惨白的手是不同的。
发表于 2008-3-22 19:51:48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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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一九八零年代·春·波士顿

“多亏那些人杰出的表现,让美国打赢了战争——”
展示品的说明在克莉丝朵儿硬掰出二次世界大战结束的理由之后,告一段落。
今天最后一批进来参观的团体,从一进来就没打算听什么解说。二十名参观的民众之中,有一半跑去玩从楼梯扶手滑下来的游戏,剩下的一大半是被出口附近的标本吸引。
而担心发型会被雨淋坏的女生们,则是从门缝望着外头强烈的雨势叹气,还有两个发育良好的小学生情侣,正不顾众人的眼光陶醉在长吻之中。
而且是当着年幼的女木乃伊面前。
克莉丝朵儿不禁冒出十分轻率的想法:“受到诅咒吧你们——”
唯有一名认真听她解说的红发少年,用食指抵住眼镜中央往上推,一面询问问题。
在适合合家观赏的电影里,最常见到他这种典型的秀才儿童。
“不过就算德国使用了那个‘会引发洪水的盒子’,美国也不可能吃败仗吧。毕竟美国跟德国中间隔着海洋,要有多少水就有多少水,不是吗?”
“你说得没错,不过像是法国跟英国所在的欧洲大陆,就很可能会遭严重的损害。”
话一说完,小孩用好像看到腌黄瓜的眼神看着克莉丝朵儿说:
“英国可是岛国哟!你不是大学生吗?怎么连这点常识都不知道啊?搞什么嘛,我老觉得听起来很像是在唬烂,却还是勉强听完,搞了半天原来这真的是随便编出来的幻想故事啊——”
“你、你说这是幻想故事……”
“这么说,这个也是假的啰?”
秀才儿童指着玻璃窗里的展示品。一条从截断面到指尖都苍白得让人害怕的左手臂,正躺在红布的中央,乍看之下还以为是石膏像的一部分。但是其表面却像蜡一样光滑,手掌上还残留美术品所不会的硬茧细微伤痕。
“如果这东西是假的……”
小孩还没听她的回答,就跑向出口附近的同伴那儿。
“你们几个,等雨小一点就赶快回家吧!”
克莉丝朵儿一边叹气。一边把名牌拿下,准备去管理员室拿钥匙。
又是一天的结束,今天也终于结束了。
跟往常一样,前来参观的民众都是一群又一群的小学生,而且那些孩子也不是基于个人兴趣才来的,是老师用参观博物馆代替处罚他们放学留校,才心不甘情不愿前来的。
其实是因为这是一座建在治安良好的区域,又是一座可以免费参观的小型博物馆的关系,因此当地的学校常常利用这里。
虽然她很喜欢在博物馆当义工,不过也希望偶尔能当当成年人的解说员。
她环顾平凡无奇的馆内,并决定下次一定要陈列既豪华又层发出闪闪金光的物品。
虽然这么做有点对不起馆长,但这里还是需要展览一些能吸引民众参观的东西。
“结果呢?”
出其不意的声音,让她手里的名牌差点掉字地上。想不到原以为已经没有人的馆内,竟然还有参观民众在。
“这个故事后来的结局怎么样?”
他指着玻璃柜里面。
水滴从他的袖子滴下,甚至在他脚边形成小小的水洼。
他用右手拨开湿得贴在额头让他感到不舒服的头发,露出淡棕色的眼睛。
“……外面的雨下的那么大啊?我去拿毛巾来给你擦。”
她紧张得声音有些微微颤抖。
“没关系,我只是想多听一点这个故事。”
“你不是这个国家的人吧?怎么会离开波士顿呢?是来观光吗?”
“不是的,应该说是为了任务或工作吧。”
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既有礼又正确,一点地方口音都没有。
虽然两人的年纪差不多,但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就是不一样。
不仅是言行举止,想必连他的成长过程都与众不同吧。
而且从他口中说出的“任务”一词来推测,或许是某个国家的军人。
“我想知道盒子沉默之后,那些人后来怎么样了。”
“……安里·雷江后来没多久就死了。听说他担任船医所搭乘的民间船,在大战中不小心被自家人炸毁,而DT跟寇莉至今仍健在哟!他们有四个孩子,六个孙子。第二个女儿嚷着要当女明星,十五岁离家出走之后就毫无音训……长男夫妇继承了原有的餐厅,而最底下的两孩子也住在波士顿。去年他们有了曾孙。虽然已经年过八十,不过正享受着含饴弄孙的生活。听说那家餐厅一直是装潢最新颖的,在中国城还小有名气呢。”
因为对方露出有些诧异的表情,于是克莉丝朵儿连忙再补加一句说:
“他们的玻璃窗全是最新式的防弹玻璃哟。继承的麦克虽然觉得很讶异,不过这点他父母好像说什么都不肯让步呢。”
“那MISS葛雷弗斯跟……那个叫都特的男子呢?”
为了不让对方产生不愉快的情绪,克莉丝朵儿窥视青年的眼睛。
只不过在展示品的灯光照耀下,她连对方的虹彩都无法确认呢。
“……艾普莉·葛雷弗斯之后依旧继续她的工作,也就是让受托的事物回到它所应归属的地方。不过像是那些在大型博物馆大规模展示的宝物,或众人崇拜的圣杯等委托,她就碰也不碰。十年前葛雷弗斯财团建造了这座博物馆,收藏品几乎是海瑟尔·葛雷弗斯与其继承人艾普莉·葛雷弗斯亲自处理过的东西,不过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一小部分的人而已。虽然已经退休了,不过艾普莉·葛雷弗斯跟理查·都特都很硬朗。现在他们担任慈善团体的理事,每天忙着在国内飞来飞去的…… 啊~我受不了了,换我问你问题可以吗?”
他手叉腰站着,并微微侧着头催她把话讲完。
“喂,你应该不会拿椅子砸烂玻璃柜吧?”
“不会的,我不会做那么粗暴的事情。”
“可是,你跟我爷爷年轻时的照片长得好像哦。”
“有那么像吗?”
没错,长得很像,而且连眼睛都一样,淡棕色的眼珠散发着银色的虹彩。
他眯着那独特的眼睛,看着那个“假钥匙”,然后再次把湿透的刘海往上拨,用像教科书上呆板又容易听懂的英文说:
“我是经由某人的介绍来委托你工作,希望你能帮我从戒备森严的保险库,带出非复制品的真正‘钥匙’。”
“不过那是我爷爷家代代……”
克莉丝朵儿望着眼前的青年!然后在喉咙深处慢慢数到五。在数到最后的时候,她已经做好决定了。
“好吧!包在我身上,旅行者。我一定会把它带回来的。”
因为艾普莉·葛雷弗斯选择她当继承人。克莉丝朵儿知道,祖母托付给自己的并不是数字所能够表现的东西。
我对盒子跟要是有应尽的责任,必须让它们归属于最适宜的场所及主人。
“不过,可否请你把来龙去脉仔细说给我听呢?你有没有跟谁约好要吃晚餐?如果不嫌弃的话,介绍你一家装潢新颖的餐厅,我们在那里慢慢聊吧。从你的名字跟来历开始说起。”
没错,所有重要的事物祖母都教导过我了。
甚至是相信人的方法。
发表于 2008-3-22 19:52:18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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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田健的插花宣言

“村田~村田~村田健~!村田~村田~村田呀~!村田~村田~村田健~!这个世界是为了村田而村子的!安安——我是比较聪明的那个村田,也就是村田健。”
“干嘛搞一个像甲子园的加油歌啊?既然你说自己是比较聪明的那个村田,那我也可以自我介绍说我哪方面比较好啰?像是手背比较好,还是打击比较好什么的。”
“嗯?一般只要讲‘我是来自琦玉县的涩谷有利’不就得了?”
“……哪有搭档的自我介绍差那么多啊?”
“对了涩谷,你觉得世界是为谁而存在呢?”
“你这位碎碎念吐槽站队的大贤者大人,怎么又说出如此有哲学性的话啊?”
“目前是‘为了本大爷而存在派’跟‘为了你而存在派’跟‘为了两人而存在派’这三大势力正在互相抗衡。至于番外篇的话,还有‘为了布莱德彼特而存在派’、‘为了地球而存在派’、‘为了α波或Alfalfa(注:苜蓿芽)而存在派’呢。”
“啊,说到最后那个东东,以前我老妈超爱吃呢~还常常逼我吃那个Alfalfa哟,说什么很有营养的——”
“嗯,那么你觉得世界是为谁而存在呢?”
“……那种事情我哪可能知道啊!不过我觉得它并非是为了某人而存在哟。”
“没错吧?你也这么认为吧?既然这样,那我们跑到其他主角的世界插花也无所谓啰?就算我说‘我要去插花!’涩谷也会奉陪到底吧?毕竟我们两个是裤头结在一起的搭档嘛!”
“……这关裤头什么事啊?”
“讨厌啦你——我是在讲雷江哟!那位雷江先生。我觉得他好可怜哦!不仅英年早逝,好像也没什么朋友,而且还没能把秘密说出来,还戴眼镜。”
“你不是也戴眼镜?话说回来,雷江是谁啊?”
“而且相较之下,我觉得自己到底是烧了什么鳄鱼蚊香啊?不仅预定会长寿,也有朋友在身边,还有能够分享秘密的伙伴,而且是个戴眼镜的帅哥。”
“眼镜仔就是眼镜仔,有什么好现的?而且眼镜跟人生的充实度有什么关联啊?还有,雷江是谁啊?”
“当然有关系!谁能忍受像牛奶瓶瓶底那么厚的镜片!?我才不要呢!我又不是七先生!”
“村田,时代、时代,考虑一下时代啦!毕竟以前也有过以那种眼镜为主流的时代!”
“而且在他少得可怜的朋友之中,有一个人的名字叫做DT。DT是什么的简称啊?是Downtown?Dostoevskiy(注:杜斯托也夫斯基)与Tomato?还是最爱Dog的爱Tiger人?”
“到底是爱狗还是爱老虎,给我说清楚讲明白!而且DT是谁啊!?”
“而且被凑在一块的成员组合真是让人失望,实在是有够普通的。居然是美国富家女跟德国将校。”
“那、那算普通吗?”
“关于这点我可是略胜一筹呢!要是我,一定会用魔王加任性鬼加女装中毒者。天哪,多少疯狂粉丝垂线这样的组合!就算买职棒洋芋片也很难看见呢!”
“不对、不对,那只有附送职棒卡而已啦!不过怎么看都觉得跟富家女搭档比较优耶……对了,结果雷江跟DT是谁啊?”
“什么嘛!涩谷,原来你也是那种重视金钱的人啊?不过这也难怪啦,因为你爸爸是银行职员嘛。”
“可是你也要想想,玩RPG的时候钱可是很重要的哦!不仅能买到充足的装备, 也可以到温泉旅馆恢复体力。唉——但结果花了一堆钱买太多长生不老灵药跟山中小屋,这应该说我太没有计划呢?还是准备过头呢……”
“涩谷……不要老是打电玩,多看看现实的世界吧。”
“你没资格说我啦……话说回来,雷江跟DT是谁?喂,到底是谁啦——!?”
发表于 2008-3-22 19:52:53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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